《矜婳缘》 六十 思绪

    玉佩钱串子在风中撞击出轻悦的叮当声，一个人大叹了口气。

    接着旁边的另一人也大叹了口气，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心。

    这两人并排站在山岳上，望着底下仙雾茫茫的海岛山峦，似有心事重重。

    他们本不是会有心事的那种人，一个贪财一个好色，强大的人有时只要有一样寄托，就可以挣脱人世的囚笼，获得彻底的自由和超脱。

    世间是否真的存在什么寄托都不需要，强大到随心所欲的人？

    那或许只有四大皆空的神才能做得到，可是真的有神这样的存在吗？

    此间的神仙不是神，他们是人。

    此间潇洒和超脱的人，真的彻底的冷血无情吗？

    蓬莱仙境，如此望去竟美如不真实的幻境。

    阳光从古至今一直璀璨耀眼，清风徐来，裹挟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寂寞的一座座仙岛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它们就已是这样，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此间存在的万物生息，哪怕小到一粒尘埃，仿佛都在讲述着感人至深的故事，它们似真似幻，行走来去，演绎着的也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爱恨情仇。

    爱恨情仇是唯一能够抵抗万世寂寞的东西，亦是一座囚笼囚禁了人心，受那百般折磨的煎熬。

    艮不痴和禽坤子在叹息什么？难道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也会令他们感怀？还是只不过在悲叹纠缠中的人命运多舛？

    禽坤子忽然说：“哎，我怎么看这荒山野岭也只不过是荒山野岭，哪有什么金山银山？”

    艮不痴眼神中带着迷恋和向往，却自说自话：“那么样的女子，世间唯此一人。”

    “此事已过，难道你还不能换句话吗？我已经听得很累了，生意泡汤了也已经够悲惨了，天天跟你东奔西跑也很辛苦的，身上背着金银财宝沉到我整个人都塌了，风吹日晒，连黄金白银都掉色了，广寒池的金蟾都快掉光了泪，天宫玉阙不再光彩依旧蒙上灰尘，你关心过这些吗？没有，你只关心你自己。”

    艮不痴面无表情的转过脸来看了看禽坤子，又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去，折扇“刷”的一下打开来，猛烈摇扇着，大口呼吸着，也只有这样尚且还能喘得过气来。

    太平华阳宫奢华锦绣、气派恢弘。

    二月半悄无声息步入中堂大殿，来到华阳宫主人的身旁。

    二月半开始自言自语，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在听，这是这个人的习惯，做事要有效率，事实才是唯一真理，多余的事情不要做，礼节尊卑如非必要完全可以抛在一边。

    因此二月半就像在大街上随便拉了一个人过来闲话家常一样开始滔滔不绝：“他们二人向来糊里糊涂，荒唐透顶，没想到还真的听郁玺的话去做了。”

    这个人也就是牧龙震，牧龙震没有抬起头来，继续写手中的字，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二月半这个人，只有二月半说的话，他从来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也只是小打小闹罢了，毕竟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上面。”

    “嫦娥本就手无寸铁之力，艮不痴和禽坤子主动献殷情，助嫦娥一臂之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想帮嫦娥。”

    “总之此事办得不三不四，不像是他们的风格，他们平时看起来随便马虎，可是到了关键时刻绝对是严谨仔细的人，若没有十分把握绝不会出手，哪知却随随便便的叫了几个死囚犯去杀人，这种人哪里真的杀得了人？连杀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就更别提杀别人了。”

    “无论是他们也并非真的打算置百花仙子于死地，还是郁玺的意思，好歹总还是有分寸的，她若是死了，后果就没有人能预料得到了。”

    “他们自己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先派人去杀，再叫人去救，也不知道目的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细细想来，若他们本就不打算真的要她死，又为何还叫孤尽赶去救？难道让孤尽去的不是他们？那又会是谁？”

    二月半的唾沫星子已喷了一地，兀自继续说：“此事的前后因果算是基本清晰了，但郁玺究竟想要什么，依然让人猜不透，难道我们依然还是静观其变？”

    牧龙震毫无反应，好像眼前只不过是专心写字的牧龙震，除了写字已不能兼顾其它，还有许多个别的牧龙震却在别处。

    但二月半似乎很笃信，说完了话就只是安心的等着。

    果然直到过了很久，牧龙震低沉厚重又富有威严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只憋出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本应该敲山震虎，震撼人心的，但实际上却如同废话一般，若不是二月半换做别的人一定无法理解。

    “等着。”

    等什么？叫谁等着？等到什么时候？等什么等？你说等就等，别人会让你等吗？你要别人等，别人就得等？

    可是牧龙震若这么说，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一定会有他的道理的。

    “你怎会突然来了？”

    南池撩开门帘走进屋子，一脸如窗外暖暖阳光般的温煦笑意，一手端着一个食盘，食盘里是一碗清粥和几味小菜。

    昨夜百草夜宿红颜洞的客房，没有回未央宫，因为他犹自担心刺客还会来，因此就留了下来。

    “是二月半叫我来的。”

    南池把早饭放到百草面前，低着头，不敢迎向百草炙热的目光。

    桌上有一个细颈花瓶，瓶中随意的插着几株白色的茉莉花，正好有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照在上面，花骨朵白得发光，目眩神迷。

    屋子里很安静，南池看着瓶中的花，仿佛害怕打搅了这份安静，就连话都说得很轻：“二月半？是……一个人？”

    百草笑了：“他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老陈世故，啰里八嗦的人。”

    “为什么他要叫你来？”

    百草摇了摇头，南池这才将视线从茉莉花上移开，看向百草。

    百草笑时总是很容易打动人心，不仅因为笑得好看，而且很窝心。

    他向来是一个很暖心的人，大家都很喜欢他，就比如就在此时出现的混世小魔王——妩儿更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当两个人正看着彼此发呆的时候，妩儿忽然就闯了进来，像一只猫一样一下子扑到百草的身上，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萌，好像深怕不能吸引全场的目光一般。

    “百草哥哥，你昨天真的太帅了，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此言一出，虽童言无忌，却杀伤力惊人。

    温柔甜美的南池已经被烧着，正蓄积着能量等待爆发。

    疏词窃窃地笑着也进了来，揶揄道：“难道你要做人家的小妾？”

    妩儿抬起头来茫然地问：“小妾？小妾又是什么？”

    疏词解释说：“人间的大户人家会娶不止一个妻子，除了正室是他的妻，其余的都是妾。”

    “那百草哥哥的妻子是谁？”

    疏词向南池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妩儿也跟着瞪大了眼睛向南池瞧去，眨啊眨着，眨了半天终于眨出了个所以然来，嘟起嘴“哼”声道：

    “不许，百草哥哥是我一个人的，我才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说着她已把百草的脖子搂得更紧。

    “谁说他是你的？你问过他本人的意见吗？”

    南池暴怒而起，忽然像换了一个人，变得很凶很可怕，在场的人都被惊呆了。

    “那还用问？百草哥哥，你说我说得对吗？”

    百草抚摸着妩儿的小脑袋，不忍心出口伤人，却又害怕南池更加生气，只好说：“我自然永远是你的百草哥哥，因为我一直会把你当作亲妹妹一样疼爱的。”

    没想到妩儿非但没生气，而且拍手叫好道：“好啊好啊，那你不许再有别的妹妹，只有我一个妹妹好不好？”

    百草微笑着点头。

    果然也只有百草才能拿她有办法，疏词不禁摇头叹息。

    “适才我刚好听见你们在说二月半先生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疏词，你认识这个叫二月半的人？”南池问。

    疏词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却不想就在此时说出来，只是沉思着点了点头。

    “昨夜二月半叫我来红颜洞，我不知是什么事，到了才发现竟然红颜洞遭人暗杀。”

    “难道二月半先生早知会发生这种事？他一向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又辅佐在牧龙震仙尊的左右，想必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

    百草似有深思之色，点了点头。

    疏词忽然又问起：“不知道孤尽又怎么会及时赶到的？”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屋子里忽然又变得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各自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