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尽来未央宫时,百草在喝酒。他缓缓地走过未央宫的长廊,来到一座亭中,负手而立,瞭望着未央宫的一景一木。
夜色凄美,一轮明月悬挂在在半空。满园繁荣的花树,花落倾城,映得整座未央宫都仿佛带着淡淡的花色。
琼楼玉宇,灯火阑珊,壮观旖丽,没有半点虚幻的影子,不似这天境中的城。
百草与孤尽不同,他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的,并且还带着烟火的气息,并非像孤尽那样缥缈得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带走。
但是地位显赫身份高贵如天玄神将,却也是一人守着这一座城,即便它有多么奢华显耀,守着的依然也是一种相似的寂寞。
高楼的小窗半开,灯火通明,邀月对饮,人已微醺。远处若有若无的锦瑟迷音,从窗前望出去,整座未央宫在脚下一览无余。
孤尽随随便便地进到了百草自斟独饮的房间,正是那个小窗半开的房间。他慵慵懒懒地坐了下来,坐在百草身旁,一只手拂上百草拿着酒壶正要往杯中倒酒的手,制止说:“你已喝得够多。”
百草眼角瞟着孤尽,酒气中面目也变得模糊不清,语气却尖刻无比,反讽道:“你还敢来?”
孤尽一把夺走他的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点头说:“嗯。”
百草暴怒而起,厉声道:“来了竟然还敢抢我的酒喝?”
孤尽意兴阑珊,慵懒地说:“这酒果然不如我那的好。”
百草已气得嘴唇发抖:“你非但喝我的酒,还敢批评我的酒不好?”
到了这个地步,孤尽竟然还不打算住口,抬起了头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未央宫虽美,但也比不过北斗宫淡烟如梦。可是你知道吗?若有的选择,我却想做一做未央宫的主人。”
“你以为你是谁?想做谁就能做谁?”百草语气只有越来越冲,他只想孤尽能够尽早滚蛋,因为此刻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孤尽。
可是孤尽既然来了,就不是为了滚的,他来只是因为心里有愧于百草,想求得他的谅解,因此他说:“孤尽既然做不了百草,百草也就不能做孤尽,所以百草不会懂得孤尽的悲哀和痛苦的。”
百草不再说话,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他一抬头,也正对窗外的明月,雾色忽然迷蒙了他的双眼。
酒壶和酒杯都已到了孤尽的手边,可是他既然说了这酒不好,就好像真的已不配他去喝,因此就被晾在了一边。
但也许他们都已不再需要酒,需要的只不过是倾诉。
孤尽对谁都不会这样的真诚,也只不过百草似乎与别的人并不同,他说:“我知道你认识她在我之前,喜欢她也比我久,所以无论怎么说我都有横刀夺爱的嫌疑。”
百草面无表情冷冷地道:“可是你并不知我喜欢的也是她。”
孤尽深思,眼睛盯着酒杯一动也不动,好像随时又想拿起来喝一杯,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若是我事先有知,又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百草打断他,一片迷雾的眼里突然射出一道凌厉的光,射到孤尽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你是孤尽,你不该说会不会,而是能不能拒绝。”
他又说:“没有一个女孩在看到你后不会被你蛊惑,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却知道她也不会例外。”
孤尽也一点也不谦虚地一口承认:“不错,但那不叫蛊惑,顶多也只是被我的外在欺骗了而已。”
“我一直觉得她与别人不同,她不是个能被外表轻易欺骗得了的女孩,可是遇见了你却也沦陷了。”
孤尽问:“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百草问:“为什么?”
“因为我也被她欺骗了。”
“她怎么欺骗得了你?”
孤尽摇了摇头,却说:“我虽不知怎么被欺骗的,却也知道若不是我主动献殷勤,她一定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做这么一场虚妄的梦。”
“所以你到底还是承认是你的问题?”
孤尽承认:“是我的问题。”
盯了那杯酒这么久,孤尽终于还是拿起酒壶倒了酒,一口气连喝三杯,他好似本已不打算喝了,现在却又为何喝了呢?
“我到底还是把她拖下了水,若她本是和你好的,就会有享不尽的春花秋月,美妙人生。”
百草依然冰冷如霜:“那么你来是要把她拱手相让于我?”
他斜着眼睛,瞟着孤尽,现在他整个人自然已清醒得不能更清醒,清醒得就好像从来也没有沾过一滴酒一样。
现在却是换作孤尽的眼底慢慢凝聚了一层薄雾,迷蒙得看不清楚那里面的内容。
“你认为我让得了吗?我肯让吗?”
“你让不了,不肯让却又为何来找我?难道是想找我打架吗?”
酒杯已空,酒壶也已空,孤尽倒着酒,却再也不能倒出一滴来。他忽然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终于鼓足了勇气下定决心,用同样锋锐的目光回敬百草,一字字道:“我不是来打架的,却是来求你把她让给我的。”
目光凝滞交锋了一会儿,百草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简直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求我?你用得着求吗?你想拿去便拿去却还来求我?看来你这人倒真的贪心得很,既然要了爱情,却也不想放手友情,是不是无论你想要什么都非得到不可?”
百草突然大吼一声:“拿酒来!”
侍从似乎早有准备,很快就拿了很多酒来,很多酒摆满了一大圆桌。
百草望着孤尽恨恨道:“今日我们再来比酒,谁先倒下,谁先输,输的人就主动退出,你可同意?”
孤尽冷笑:“你明知比不过我,还要比?”
“比,你以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比不过你吗?若一个人已经到了非赢不可的时候,就会激发内在的潜力,你永远也不知道我的潜力究竟有多大。”
孤尽沉默着凝视百草,就好似要看透他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己说的那样。
百草却不等孤尽回应,只当孤尽已同意,就拿起了桌上的第一壶酒,直接送到嘴边开始喝起来。他那样子喝酒根本就不是在喝,而是灌酒,张开了嘴,壶嘴对着就开始灌,酒洒得到处都是也全然顾不上,好像就想把自己给灌死。
孤尽知道他已不能阻止,也只有陪着百草喝,百草喝多少,他也喝多少,喝到天旋地转依然还在喝。
最后百草自然先倒下了,满桌的酒东倒西歪已喝得差不多,百草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桌上,仍自喃喃低语:“我知道我比不过你,只要你是孤尽,根本不用比就是你赢了,而我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孤尽望着这样子的百草,眼里的雾色更浓,浓得仿佛是要滴出水来。
他现在终于也明白,百草从来也未打算赢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来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