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空荡荡黑黢黢的房子有些发愣。他不说我很像他的老婆吗,那这个点了,他老婆是不在,还是睡下了呢。
老大爷收拾完见我们还愣在原地,他笑了笑。
“进来吧,”他说:“我老婆走啦,我一个人住好久啦。”
我很抱歉的“哦”了一声,晏静秋搂了搂我的肩膀,一声不吭的跟着他进了房子。
房子不大,炉子里还有未灭的火花。老大爷过去娴熟的捅了捅,生起了火,我打量着房子,整齐,没多少东西,看得出年代很久远了。晏静秋坐在凳子上,火光中看起来更加俊俏。他就是这样,无论是在月光如水的夜晚,还是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农家院,他都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
老大爷开始烧水做饭。他很不好意思的说自己的厨房就在这里,味道比较大,怕熏着我们。我倒是不所谓,摇金树点点头,很平静的说:“麻烦您了,没有关系。”
饭是很地道的农家饭,主要以土豆红薯为主。我觉得很好吃,晏静秋不说话,以一种吃牛排的姿态吃完了一整个红薯,在我看来,那么做作的吃法居然没有噎着也是奇迹,甚至在喝某种野菜汤的时候,他是用品红酒的架势喝完的。我对他这种高雅的吃法嗤之以鼻,在我看来,吃红薯就要吃成饥荒的感觉,喝汤就要大口大口,像下一秒就被人抢走的姿态喝才是正经的。他显然知道我对他很鄙视,但对此他只是微微一笑,很宠溺的样子,让我感觉我像个傻子。
老大爷靠在炉火边的椅子上,抽着烟,笑吟吟的看着我俩。
“姑娘啊,”他说:“你可真像我家丫头,这小伙子倒不像我,脾气比我好。哈哈。”
我小心的看了看周围,墙上并没有什么照片,也看不出有女人存在过的痕迹。我心里好奇,但又怕触动别人的伤心事。晏静秋看了我一眼,他显然明白我想说什么。
“老先生,”晏静秋说:“贵夫人是因何去世的呢?”
——!
我没想到他就这么问了出来,一时也有些尴尬。但老大爷丝毫不以为忤,抽了口烟,眯着眼睛看着火光。
“她没去世,”他说:“她只是不在了。”
我惊讶的看着他。这是怎么说的?没去世,不在了?他们不是一个意思吗?
老大爷看了我一眼,呵呵一笑。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听不听?”
“听,听。”我擦了擦嘴点点头。
“呐,我那丫头和我一起长大的,我喜欢她,她呢,也喜欢我,”他说:“长大以后呢,她自然要跟着我,可是她爹妈不愿意。你问为什么,因为我太穷啦,也没爹没妈的,怕姑娘跟了我吃亏呗。可我当时不懂事呀,年少气盛,她也不懂事,她死也要跟我去,她爹妈见我俩都这样啦,怕我带她私奔,就诓我说要是能借来后山李家的红薯桶,才肯答应。我想也算是有个营生,于是就去了。李家的人脾气很怪啊,非要我在他家做一个月的苦力才肯给。结果谁能想到,这丫头被她爹妈诓了,半个月后说我为了她死了,那时候没有交通呀,她不晓得。但她傻呀,觉得我为了她一定能去死——哈哈,不过这也是实话,她呢,相信了,就也去投河……”
听到这里我抽了口气,他看着我,笑了笑,摆摆手。
“丫头命大,没死,醒来就失了智了,被她爹妈嫁给别人了。”他似乎想了想,那皱纹遍布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怀念的表情,他接着说:“我的丫头啊,失了智,但也是个大美人,嫁的挺好。我去看过她,她夫家对她很好,还带她看病。”
“那她病好了吗?”我小声问。
“好啦,”说起这个,老大爷似乎格外开心,他说:“除了她记不得以前的事情,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
失忆?我张了张嘴,这种段子……可是不记得以前?
“她不记得你了吗?”我说:“你不去找她吗?”
老大爷点点头,但看着格外开心。
“不记得啦,”他说:“这样最好,她是个烈性子,万一记起来我,看自己嫁的是别人,不晓得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我不找她,我以前隔几个月就去她家门口卖红薯,看看她,她过的很好啊。夫家有钱,她穿的也好——我的丫头那么好看,本就不该埋没在这穷乡僻壤里的,她啊……”
“我一直去看她,偷偷看,后来她有了孩子,我就打听啊,生个男娃最好,她以后好过,女娃也成,但就怕她婆家难为她。”他想了想,笑着说:“结果她生了个男娃!哎呦,她婆家高兴的很,我看这样也就放心啦,再也没有去过了。后来她搬家了,听说夫家升了官,搬到大城市去了,”说着他喝了口茶,很高兴的说:“我的丫头,现在搞不好是哪里的贵妇人嘞。”
我沉默的看着他,他的笑很爽朗,没有阴霾。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没受过伤但惯是无病呻吟的,一种是经历很多但不肯说痛的。这大爷心心念念的爱着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属于他,但是他说起来,从来没有遗憾和怨恨,好像那个姑娘从来没有失过忆,没有离开过一样。
“你恨她的爸妈妈?”我问他。
“不恨,”老大爷叹口气:“做人父母的,谁不为自己的孩子好。我那么穷,这丫头跟了我肯定要吃苦的。”
“那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呢?”我说:“你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的。”
大爷看着我,火光中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没想过,”他说:“一辈子心里搁着一个人都太满了,哪来的时间再放一个,这对人家姑娘也不公平的。”
晏静秋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他的表情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看不太清,我抠着桌边一根翘起来的木刺,房子里只剩下炉火燃烧木头的噼啪声。
“你们快去睡吧。”老大爷站起来:“太晚啦,我明天还要出摊嗯。”
我回过神来,老大爷看着我。
“姑娘,”他说:“你真幸运,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