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对视。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在灯光底下,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平时他一副冷漠稳重的模样,今天这么一看,倒显出几分孩子的样子来。
当然,前提是不要叫我姐姐。
我听见我的声音干巴巴的说:“为什么叫我姐姐?”
他还是搂着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透过衣服传了过来。
他不好意思的说:“妈妈说,这么叫你会喜欢的。”
“喜欢……莫雅楠女士从哪里看出我像个变态的?”我说:“我看起来是有多像喜欢小孩的老阿姨吗?”
他微微的笑了。这一笑真是春水融化。我移开了眼睛。
“阿暮。”他说:“今晚你睡床上吧,我去睡沙发。”看来莫雅楠女士已经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反正近期我是没有什么机会回去的。
我点点头,从他怀里出来。他拉住我,低下头用手擦了擦我的眼睛,我有点不太好意思。
“我先去洗澡了。”我嘀咕了一声,跑进卫生间打开淋雨头,哗啦啦的水声掩饰了我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轻轻敲了敲门,我吓了一跳。
“阿暮。”他说,:“衣服在床上,你过会出来换。我去花房一下,你要什么花?”
去摘花吗。我想想他平日冷漠的脸,穿着家居服抱着花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玫瑰吧,”我想了想他房子里的雏菊,这白色时间长了未免寡淡,何况他的房子本来就是黑白。我说:“颜色艳丽一点的。搭配的好看一点。”忽然想使个坏,加了一句:“不能让李叔拿啊,自己拿。”
他没有犹豫的说好。我听见门轻轻的关上的声音。
我以最快的速度洗了澡,裹着浴巾从卫生间挪出来。把门上锁以后,我放心的换上衣服。说实话,建筑设计师好像有强迫症,我看着叠的豆腐块一样的家居服,有点不忍心拆掉。
我轻车熟路的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坐在沙发上看书。我上次就发现他旁边有一个书架,这次仔细看看,虽然大部分还是建筑设计类的专业书,但有一格都是小说,我随手拿出来一本,是张爱玲的书。
在我学生时代,我非常喜欢她。但是妈妈不喜欢我去看张爱玲。那个女人太有才,也太悲凉。不要看。她说。
但她真是个让人着迷的女人,明明不倾城,也明明不燕瘦环肥。我喜欢她微微眯着眼睛,涂着血红的唇膏,一脸淡漠的神情。难以驾驭,但是不敢靠近。
那个占据她大半个生命的男人胡兰成。他被人记住除了张爱玲死心塌地的爱他,还因为他的汉奸身份。多情,花心,但却也是才华横溢。不然她怎么会爱上。但他成就她,也毁灭她。
“你终还是舍不下她。”“也罢了,我离开你,不会寻死,只是我将枯萎了!”
她肯当了手镯为他的情妇堕胎。也不埋怨他寻花问柳。但他终不肯陪她一生一世。
她写了好多小说,却都是悲凉的曲终人散。她没有爱到,总该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也无奈她弄文字信手拈来,造的出她要的世界,她的世界。我无数次猜想她,我是如此的迷恋她的《小团圆》。这是我眼中她最有自传性质的一部小说。那个盛九莉,是她的另一个化身。她。或者她,说雨声潺潺,像住在水边,多希望一直下雨,这样你就是因为下雨不来。
好美丽的文字,就是一瞬间,让心底某个地方微微一颤,像是下雨天,看什么盛开了,却是无端的悲凉和寂寞。会忽然想起王祖贤的小倩,在白纱后面看着那个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宁采臣,眼波流转,娥眉轻蹙,是不动神色的出尘。
九莉是爱他的罢,如果她也爱着他。虽然在故事的最初,在他慕名见她,在避不见客的她开了门的一瞬间,那些结果就已注定。所以她在那个她的阁楼等他,就少了一份激情,多了一份逃不开的无奈。
有时候是有些反感她的文字的。怎么可以把一个女子的悲哀写的那么毫不留情,好像是剥开了那个女子的伤口,然后冷冷的注视那些结不了疤的血淋的关于那不幸女子的过往。但是她却是脱开了身,任由一众看客心里翻山倒海。她的句号,完结的残忍却让去那个人明明白白的知道,无人再写得出那等结局,那等散场。
重翻这本书,我还是有比一样的感觉。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对某些事物感同身受。虽然我并不比她幸运多少,但此刻,我坐在沙发上,抱着亲手晒制的菊花茶,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这份平静最后被敲门声打断了,我知道是谁,但我心里那份抵触已经减轻了不少。我赤着脚去开门,一大捧修剪装饰的犹如艺术品的玫瑰花束伸了进来,差点怼到我的脸上。我往后退了一步,晏静秋把花塞给我,然后匆匆忙忙的跑进了卫生间。我抱着花有点奇怪,然后抬手一看,花刺都被剔掉了,怪不得不扎手。
这时,我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听着声音好像是李叔。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房子里撸晏小白吗?
李叔在门口停下,“小姐,”他说,表情很平静,但我怎么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埋怨。
这又怎么了?我没反应过来:“李叔?你——”
“少爷,少爷。”他却没理我,只是扯开嗓子喊起来——真的是扯开嗓子,这个音量,我都怀疑他叫的不是晏静秋,而是客厅的晏其桢先生了。他说:“少爷!你快出来,涂点药吧!你玫瑰花过敏啊,怎么能去摘呢?快给我看看,少爷啊~!”
玫瑰花过敏?我这才看见李叔手里提着的医药箱。
“我不知道”我说,我见过过敏的人,严重的可以诱发哮喘,轻微的就像凌春,“毁容”长疹子。这么一想,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卫生间门,我心里有些慌了。
我把花塞给李叔,然后走过去拍门。
“晏静秋?晏静秋?”我说:“你还好吗?你先开门,我看看——”
门开了,晏静秋站在门口,可能洗了把脸,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的,更衬得面白如玉,我拉过他的胳膊,踮起脚凑近看,脸上细腻的不见毛孔,我甚至闻到了洗面奶的香味。
没有红疹子吗?
我正奇怪呢,身后李叔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少爷的体质和别人不太一样,他过敏的话,疹子会长在背上和胸口。”
什么?哪儿?
我抓着晏静秋的袖子,浑身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