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之时,有什么在这个季节悄然苏醒。洛平堂难得倦怠,吩咐碧玺和连末将书房的书搬到了院子里。正赶上卫长署登门拜访。较之前几日的无助彷徨,卫长署今日的气色好上许多:“婉妹妹这是在做什么?”“今日日头好,想着附庸风雅一回,晒书呢。妙儿姐姐来的正好,快指点指点妹妹,万不能让我随意折腾了事。”卫长署饶有兴致地翻了翻,竟从里面看到了不少孤本:“这是善然大师的手作,你这里竟然也有。我不知道妹妹也是个通晓佛理之人。”“这倒没有,不过是因为母亲信佛,偶然间得之,略懂一些罢了。姐姐,是来喝茶的?”
卫长署摇头:“不过是最近烦闷,想着到妹妹这里说说话。”洛平堂朝碧玺挥挥手:“既是如此,更是要添杯茶了,是昨日刚得的龙井,我远居抚州,听说是朔州都难找的好茶。”待碧玺将茶送上,果然见那茶色上好,味道清香。卫长署细细品了,露出一丝意味深长来:“龙井多产于江南,平日里并不多见,没想到今日能在妹妹这里品上一口。”“怎么二舅母回来没有送些去大舅母那里吗?我听那日二舅母说是从船上得来的,还以为是舍了点给我,没叫我落下呢。”卫长署的眼神闪了闪,到底没有说什么。
顾氏与田氏不和,在庆国公府几乎不是秘密。但这般明目张胆的打脸,以前却是没有发生过的。卫长署也知如今田氏失势,可这个顾氏也太过迫不及待。她回到正院中时,正碰上田氏大发脾气,整个院子里都是田氏尖厉地喝骂声。这样的母亲让卫长署觉得陌生又可怕,她站在门外,第一次不想面对田氏。瑞琴碎步上前:“大小姐。”“母亲这是怎么了?如何能生这样大的气。”“奴婢不知,只是今日夫人原本心情不错,去了花园一趟,不知是碰上了哪里的丫头,回来时就这样了。”“哪里的丫头能惹母亲生气,再说,府里怎么会有眼生的丫头?”瑞琴赶忙跪下:“这,要说眼生,前几日银翘被打发出府,老太君是为表姑娘添过两个人。”里面似乎没了动静,卫长署这才挥手让瑞琴下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娘,你这又是怎么了?一个下人也惹到了你了?”田氏看到女儿进来,脸上的怒气收敛不少:“没什么,不是下人的事儿,就是心里一时不舒畅,如今好了。妙儿,你爹爹今日回来了吗?”卫长署垂下头,不再去看田氏的脸。只听得田氏一句重重地叹息,似是无奈又仿佛夹杂着些许惶恐。
这厢洛平堂晒完了书,便打算进屋练字。碧玺喊上连末,一起去了厨房,留下荊亘服侍。洛平堂写字时喜欢站着,荊亘仿佛早已熟知她的习惯,只侧立在一旁为她磨墨。
“荊亘,你有十一了吧?”
“是的,小姐”
“大夫人已经得了消息了?”
“奴婢亲眼看着连末将消息透出去的。”洛平堂稳稳当当的写了一个静字,脸上带出了一点笑容:“你觉得,连末是谁的人?”“奴婢不知,大约是看这件事谁最能得利。”“那你觉得,谁最能得利?”荊亘有些迟疑,她摇摇头:“这,奴婢想不出。这件事,无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若真论起来都无利可图。”洛平堂却已是不再说话,似乎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练字之上,待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她才将笔放下,缓缓吐出一口气:“荊亘,你要记住,有些人不在眼前,不代表没有所图。”她将桌上的字拿起来看了许久,忽然递给荊亘:“烧了吧。母亲送你来时,没有走漏风声吧?”荊亘恭敬地结过宣纸,微微伏身:“没有,我身份是孤女,逃灾到的朔州。小姐放心。”“那你去吧。”荊亘出了门便去了西间,洛平堂打开窗户,看到树上的叶子已经十分茂密,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丝感叹。
年少轻狂不知事,春红柳绿是红尘。
时光易逝催人老,一花一草皆动人。
卫天恩最终还是将天机图献给了圣上,他回来时带着圣旨,有如神明加在身上的战袍。一改前段时间的阴霧,整个庆国公府再次热闹了起来。卫天恩成功伴驾春猎,被提为羽林卫,果真如洛平堂所说,连升三级。端逢再次出现在洛平堂面前时,虽然面色一如从前,但洛平堂还是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怎么了,难得见到你生气,你们主子不开心?”“今日在堂上,卫天恩为英郡王求情,圣上允了英郡王世子伴驾随行。洛姑娘,您说过有法子对付英郡王的。”“你们主子很生气吗?”端逢没有回答,不过洛平堂也并不在意:“你果真以为只因为一个胡同里的女子就能扳倒英郡王府?英郡王府是百年氏族,前朝旧部,大雍功臣,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你说要怎么扳倒?”“可是,你说过……”洛平堂摆摆手:“这件事,关键看圣上,什么罪名对圣上来说是不可饶恕,甚至无需查证的。去回了你们主子,英郡王世子是个不错的下手对象,还有让卫二老爷也去春猎,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黑暗中,洛平堂的脸看不清,不过端逢却仿佛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眼光,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朝洛平堂行了一个礼,随后开窗而去,悄无声息。洛平堂不高兴地撅了撅嘴:“真是的,每次来都选这么月黑风高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杀人越货呢。讨厌,老是打扰我睡觉。”
荊亘其实是知道小姐晚上见过别人,她有些耳力,学过一些功夫。相比于洛平堂的信心满满,她却万分紧张。第二日阳光正好,洛平堂提出要出府逛逛。所幸府中齐老太君疼她,下人也多是有眼色的,出府之事十分顺利。洛平堂不想扫兴,也为了安全遂带了荊亘在身边。一上马车,荊亘的表情更为凝重起来:“小姐,我不明白。仅凭一份字帖,您如何保证卫二老爷会出手对付英郡王府?且,卫二老爷不过一个翰林院编纂,他又如何能对付英郡王?”洛平堂难得听到荊亘说出这么多话,一时竟生出了戏谑之心,冲着荊亘只笑而不语,笑的荊亘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好了,不逗你了。连末将消息传了出去,田氏是不可能坐的住的。卫天赐或许没有什么报复之心,但只要田氏一动,这心就会被逼出来啦。至于卫天赐能不能对付英郡王,你且瞧着吧。荊亘,给你的小忠诂,这世上什么人都能得罪,唯独不能得罪文人。尤其是翰林院的文人。”荊亘被洛平堂脸上不淑女的神色逗得噗嗤一笑,刚才的那些担忧顿时都不重要起来。
自入国公府,逛的最多的也就是府内的花园。朔州的街市却是没有好好逛过的,洛平堂难得有心情,便带着荊亘下车,在街上慢慢走去。两人颇有兴致地买了一堆零嘴玩意儿,虽不值钱,却兴味盎然,很是自得。待回到府中时,却看到下人一个个都神态严肃,行色匆匆。洛平堂朝荊亘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回了客院。不多时,连末来报,说是原先老夫人的下人做工怠惰,将二小姐的珍宝毁了。为此二老爷大发雷霆,竟是将那下人活活杖毙。洛平堂似是非常惊讶,后又露出纠结的表情,半晌才传了碧玺,一起去了二房。
二房的气氛委实低迷,平日里轻易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实在吓人。洛平堂进了内院时,正赶上顾氏和卫宝珠都在,遂见了礼便想要回去:“刚从府外回来,带了些玩意儿。没想到一进院子就听了事儿,是平堂打扰了,也还请二舅母与宝珠妹妹不要太过伤心。”顾氏却叫住了洛平堂:“平堂快坐,此事说来是舅母的错,那下人毁了的珍宝,就是你借与宝珠的字帖。”顾氏说完只低头叹气,连卫宝珠都是一脸歉意的看着洛平堂。洛平堂愣了一会儿,脸上有些遗憾,却到底没有生气:“原也是意外,下人不懂事,怎能怪到二舅母与妹妹身上。既是二舅舅已经严惩了那奴才,如此,便算过去了吧。”顾氏和卫宝珠闻言大喜,立时拉过洛平堂的手亲热无比。洛平堂脸上还有伤心的痕迹,只一心一意嘱咐卫宝珠:“宝珠妹妹,原是我托大。听闻那奴才是老夫人以前跟前的旧仆,二舅舅这般发作了他,会不会?”“平堂不用担心,虽说是些老奴,可再有体面也不能越过主子。”“舅母说的是,我也是感同身受,以前在抚州,身边也有几个洛氏旧仆,仗着是在奶奶跟前伺候惯了的,平日里偷奸耍滑,服侍怠惰。可是,又拿他们没有办法。”卫宝珠一听顿时大有所感,对着洛平堂吐了许多苦水,说到最后两人颇有心心相惜之意:“妹妹说的是,我母亲说过,这些个旧仆就如那前朝旧臣,平日里嚣张跋扈,叫人难受。可只要不是有了反心背主之意,咱们是万万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洛平堂告辞时,正看到卫天赐从里门出来。她看了一眼碧玺,一步都不曾回头。翌日宫中突然传来圣旨,言明庆国公献图有功,圣上欢喜非常,甚觉庆国公一府皆忠,特准卫二老爷随行伴驾。一时整个国公府再次沸腾。洛平堂亦是十分开心,猜忌果然是人心最脆弱的部分:“端逢,告诉你们主子。东风已至,万事皆齐。他只需要,再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