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无量,好色无胆,好财无能。
若有这样的人,那必定是三无之人了。
余长眠就占了一条。
他好酒,却是无量,沾酒便晕,一晕就睡,睡了就很难再醒,也是应了他的名字,只差长眠不醒。
并且余长眠还很懒,每日里形影不离的,便是背上那两肘高,一肘见宽的葫芦形状牛皮酒壶。
要是困了的话将酒壶卸下来,就可以当枕头使用,可谓是醉到哪,睡到哪。
这偌大的酒壶大概能装十斤左右的酒,再用一根牛皮卷成的长管子固定酒壶底部,另一头从葫芦口伸出来,到达嘴边,想喝的时候吸一吸,简单方便,经久耐用。
余长眠还给这酒壶起了个名字,叫知己。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任何时候见了余长眠,不是酒晕状态,便是酣睡之中,但却很少见他醉死过去。
虽然余长眠沾酒便醉,可有赖于他一身的精纯内力,喝再多,也只是晕。
这日,年满二十的余长眠受师父爷爷的指派,出楚河谷到长安去寻师叔李白,临近出发时还是晕乎乎的,酒管子就在嘴旁,时不时的吸两口。
师父爷爷见怪也不怪,谁让他曾经将米酒当成米糊给还在襁褓之中的余长眠喂食,后来索性将错就错,美其名曰帮余长眠练内力,当然,余长眠一身精纯的内力,大半得益于喝酒和睡觉,如今余长眠长成这样,也不难理解。
师父爷爷将余长眠送至谷口,这谷口没有进出之路,四边尽是高崖。
师父爷爷看着晕乎乎的余长眠,无奈笑道,“你师叔李白也好酒,但是量大,自称酒中仙,你小子从小将酒当奶喝,怎么还是一沾就醉?”
余长眠打了个嗝,吸了一口酒,咂巴咂巴嘴道,“没事,没事,我是酒中鬼,醉了才是酒鬼。”
师父爷爷摇摇头,也不多说,便道,“你自幼在与世隔绝的楚河谷长大,不知江湖世道,人心险恶,出去之后,自当保重,我教给你那十二个字可还记得?”
余长眠已经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了,听到师父爷爷相问,大着舌头说道,“行仁义,与人好,多喝酒,多睡觉。”
师父爷爷点点头,从身后腰间抽出一根长若成人小腿长的雪白骨笛。
师父爷爷将骨笛插入余长眠腰带之上,“这是我昨天连夜赶作,权当兵器防身,酒也给你装满了,记得要勤练内功,功夫好了,你喝再多酒,只醉不断,近年我要闭关,你小子没大事就别回来烦我,赶紧走吧。”
说罢,师父爷爷一手抓住余长眠腰间,一手成掌托住余长眠的背,用力往上一送,余长眠身体一轻,如羽毛乘风势,轻轻飘到谷口边的高崖之上。
师父爷爷内力之高,世所罕见。
时值冬月,天山漫雪。
余长眠行在积雪的天山道上,醉态摇晃,腰间插一柄小腿长白色骨笛,背上背着巨大葫芦形酒壶。
余长眠嘴巴一吸,将酒管吸到嘴中,吸了几口,却发现吸不到酒,十余斤的酒竟然在半日功夫给余长眠吸的一干二净。
余长眠晃了晃脑袋,打着酒嗝沮丧道,“还没喝,就没酒了,离碎叶城还有那么远,这怎么过去师父爷爷什么时候回去的,也不知道把酒装满”
沮丧间,一脚不稳,跌倒在雪窝中,余长眠也不气恼,索性舒展四肢,卸下酒壶放好,仰面朝天的躺下,枕在酒壶上,嘴里嘟囔道,“算了,算了,不管了,先睡一觉,喝了酒怎能不睡觉?”
正说着,余长眠在冰冷的雪窝中竟真的睡着了,但观其呼吸平稳绵长,片刻之后,呼吸变得若有若无,雪花飘落在其身上,立时便化作水汽消散。
天山道是从楚河谷至碎叶城必经之路,道路凶险狭窄,一面是万仞山壁,一面是千丈深渊,余长眠这么一躺,头顶山壁,脚抵深渊,算是将整条路给挡住了。
此刻风雪愈大,遮蔽耳目,天山道更是凶险异常。
然而凶险的不止是风雪山路,还有隐藏在天山深处的盗匪。
丝绸之路上来往的商队大多会规避这个时间,但仍有一些商队为了暴利或者各种目的,不惜铤而走险。
此刻,就有一队行商迎风雪而来。
这商队规模并不大,不见马车,只有六匹马驮着不算多的货物首尾相接,靠着山壁往碎叶城方向走来。
商队人也不多,走在队伍前后的皆是佩刀带剑、神情萧肃的镖师,镖师出自江湖,以确保商队安全而获酬金。
而这六名镖师却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他们身穿金黄色劲装,外披一件金黄色毛氅,毛氅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天字,这表明他们的身份,他们是天下第一商会,天下商会的人。
商队前后各三个镖师,牵着马,他们的眼睛像鹰一般锐利,警惕四周,他们的手牢牢的握着兵器的柄,一刻也不松懈,雪落其上,融了又落,也绝不松手,有情况也能立时反应。
走在商队中间是穿褐色毛氅的商主,商主牵着马跟在镖师身后,马上骑了一个裹着白色毛氅的女娃儿,女娃儿的脸红扑扑的,看似七八岁光景,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望向四周,似乎寒冷和危险并不能对其产生困扰。
女娃儿眨着眼睛问,“大爹,我们到碎叶城了,是不是哥哥的病就能好了?”
女娃儿口中的大爹,便是在她身前牵马的商主,商主是行商的商人头目,所有货物人畜的负责人,这商主大约有四十来岁,步履还算稳健。
商主听闻,微微抬起头,风雪钻进他的帽子里,将眉须染白,被冻的僵硬的嘴角轻轻一扬,左手摸进怀里,涩声道,“嗯,走过这个天山道就行了。”
看样子,商主似乎并不是很担忧他儿子的病情。
一路上,商主也表现的很从容淡定。
到了天山道一带,队伍行进的速度开始变慢,天下商会的镖师们不只一次建议商主行进快些,所押的货物里有千金难寻的轮回丹,镖师们并不想出现什么闪失,因为在天山道一带,恶名昭著的沙鹰帮随时都可能出现。
但见到商主仍是不为所动,说是天山道地势狭窄,风大雪滑,慢些走可以安全一些,并说天寒雪冻,沙鹰帮才不会出现。
镖师们再怎么劝说都无用,只能无奈的叹气。
话说这无价之宝轮回丹,顾名思义,健康的人吃了它,立马丧命,而濒死的人吃了它,自然转入轮回,重新为人,转死为生,如此神药,比身后六匹马所驮货物的总和,还贵重上百倍。
商主转头看向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所望之处,尽是风雪漫眼,商主抖了抖大氅,心中思量,“天山道都走了一半,也该出现了。”
商主思想着,突然商队停止了行进。
商主眉毛挑了一下,收紧了毛氅遮住腹怀,问打首的镖师,“怎么了?”
打头的镖师转过来说道,“是一个死人挡住了道。”
听闻是一个死人,商主微微叹口气,随即说道,“世道不易,定是哪家行商扔下的,还是草草处理了,莫要损了尸身才好。”
方才那镖师回应道,“你是雇主,便听你的。”
这就是规矩,在一个商队里,商主才是真正的说话人,镖师的武功再高,出钱的,还是商主,大家互相协作,各取其利。
镖师走到死人身前,只见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清秀青年,衣着单薄,仰面而躺,面色苍白,嘴唇也苍白,不见呼吸起伏,头上枕了一个巨大的葫芦形酒壶,浓烈的酒气飘入镖师鼻尖。
正是睡觉的余长眠。
镖师不屑哂道,“原是一个酒鬼,醉倒冰天雪地之中,冻死也是活该。”
说到这里,镖师又皱了皱眉头,他赫然发现余长眠身上竟没有一片雪花,镖师赶忙蹲下摸了摸余长眠的脖颈,脖颈处冰凉,感受不到血脉搏动,已是死了许久的模样,可身上却为什么没有落上一片雪花。
镖师眯着眼,抓了一把雪洒在余长眠身上,雪方一入身,便融化消失了,而且衣服上不沾半点水迹。
从未遇到这类反常情况,镖师倒也不害怕,一手抓住余长眠的胳膊,提起内力一扯,竟半点不动。
镖师换了个蹲姿,再次提起内力,却依旧拽扯不动,犹如在拉一座大山一般。
镖师的同伴见状,也赶了过来,两人提起毕生之力,仍旧无法搬动余长眠分毫。
两人惊异的看了对方一眼,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们,事出反常,必生妖邪,眼神确定之后,两人齐齐拔刀,就往余长眠身上砍斫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