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毅,我有些不太舒服,回去了。”也不等他回答,便跑回了木屋。
那一晚,我们在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也没有进木屋。
夜依然静谧,清风依旧徐徐,空气中的竹叶香,还在弥漫……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清晨,我推开木屋的门,原是想着在遇到明毅该说些什么。可是明毅不知何时离开了。
面对此情此景我竟有些落寞,望着远处雾气朦胧的竹林,露珠在叶子的边缘徘徊,最终落下。
伫立良久,方回。
余杭观景亭外,秋意深深。
“倩儿姐姐,你可回来了。”我刚踏入客栈,裳儿便跑到我身旁。
“怎么了?”我见她满腹愁云,不禁问道。
“你和四哥哥到底怎么了?那日回来后他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任谁叫门都不开。”
我苦笑一声,“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他是如何我又怎会得知。”说完,我准备回房,心中已是烦乱到了极点。
“倩儿姐姐!”她唤着我,见我不理,也不再开口。停了片刻,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让我一震,“时初哥哥,倩儿姐姐回来了。”
时初哥哥?裳儿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正在我思索时,时初叫住了我,“你昨天去了哪里?”
我转身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裳儿,问道,“你们如何认识?”
时初看着我的眼神深了几许,不等他开口裳儿抢话道,“昨个儿,时初哥哥见倩儿姐姐一夜未归,便去找四哥哥,与四哥哥大吵一架。”
我皱起眉毛瞧着时初半响,最终还是一句未说。转身回了房间。
但在转身一霎那,我听见裳儿自语说,“最近都怎么了?一向自持的毅哥哥昨晚回来,竟然喝的酩酊大醉。”
我将自己抵在门扉上,紧紧闭上双眼。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疲惫。飞,如果你可以忘记,便忘记吧。这样那个秘密你就不会知晓了。
当当,门扉轻响,“我可以进去吗?”时初的声音。
门扉打开,瞧见时初一脸落寞。
他径直走进房间,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昨夜到底和谁一起,一夜未归?”
“我只是去了该去之地,做了该做之事而已。”我淡漠的说着。
他将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的意味看着我,“你这一夜未归,回来到越发冷淡了。”
“你不也有所收获。”我勾起一丝冷笑,“你最好离裳儿远些。”
时初猛然睁开双眼,眼眸中带着寒光,起身负手而立,“我要如何做,自是我的事。”
“裳儿是我妹妹!”
“妹妹?”他邪魅一笑,步步紧逼我,将我逼到门扉上不得动弹。“可她却不知道有你这个姐姐。”
我用力将手握成拳,时初的句句都戳在我的心头,像钢针一般,戳的我不得不去承认。只觉喉咙一甜,口吐一口鲜
血,顺势跌到了时初的怀里。
而时初瞬间脸色苍白,“倩儿,你怎么了?”
我摇摇手,准备说不的,可是又吐了一口血。他把住我的脉搏,“你的千幽草又发作了?”
我点了点头。可他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说话的口吻也带着怒气,“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你必须要和我去骊山拿解药,我也不管那个结果你到底能不能接受!”
“不!”我喘息的说着。
“还有三次,如果再发作三次,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了!”
我摇着头看着时初,他的眼中尽是疼惜,我嘴角扬起一抹笑,“我会去骊山,但我一定要找到白衣魔煞。”
时初望着我良久,叹息一声,然后将我打横抱起,走到床边,为我盖好衾被说道,“交给我。”
我盯着他的双眼,想要看出一些其他情绪,却只看见一股子的坚定。我木然的点着头。他会心一笑,便转身离开。
那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闭上眼睛出现的都是飞在城楼上的怒喊,目目惊心。
午夜梦回,我蜷缩着身子,望着悬挂的月亮。自言着,“我寄愁心与明月,只是那愁心,月明可否明白?”
不知何时,窗外传来一阵笛声,那声音中夹杂着解不开的愁思。听者,凄哀。
我站到窗子前,吹着秋风。在月光下,他手持玉笛,迎湖而立。影子倒影在湖中,波光荡漾……
我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没有料到,裳儿竟然喜欢上了时初。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当我得知时,已经成了定局。
我至今也无法知道,他们是如何相遇,又或者中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裳儿在某一天会频繁的提到时初,脸上会带着少女的娇羞。
“倩儿姐姐,你知道时初哥哥喜欢什么吗?”
正在品茶的我,听到她这一句,茶杯差点掉在地上,“你问这个做什么?”
裳儿一脸娇羞,扭捏半天也不知所言。
“你喜欢他?”我试探的问道。
她红着脸,轻轻点头,“他人很好,又很是细心,还有些风趣。”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对时初是不放心的,虽然我会信他,但他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陪着我身边的尹时初了。
“倩儿姐姐,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而不是江湖中所说的那个弑月公子。”
“裳儿……”我叹息。
之后,我又在江南停留了两日。只是依然不见凌飞,他也许在努力遗忘吧。明毅依旧陪在裳儿的身边,与我并不说话,我到乐得清静。
只是裳儿与时初间,却有些异样。裳儿总是喜欢与时初待在一起,时初倒也体贴入微。开始我只是觉得时初对裳儿应该是兄妹之情,可是渐渐看来却不仅如此。
我曾试探的问过时初,若是对裳儿有情,就好好的照顾她。可是时初听后只是冷笑,然后拂袖而去。我摸不清他的心思,也许是我不敢相信时初会做那件事,可惜的是,他还是做了那件事,比谁都彻底。
到了第三日,失踪数日的凌飞重新回到众人眼前。
那日,大家都在观景亭饮茶、小憩,因为不日后大家便会分开。
这时,门口走来一翩翩公子,一身白色长衫,手持纸扇,神情淡然洒脱,不见丝毫颓态。
“四哥哥!”裳儿首先喊出了声。
飞冲裳儿会心一笑,然后对明毅轻轻点头,看到我这时眼光停了一刻,接着便看向时初,不过那眼神却有着几分寒意。
我不及多想,飞已走入,做到了裳儿的边上,正好隔开了时初与裳儿。我恍然,原来他也看出了他们的不寻常。
席间,飞谈笑风生,一副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样子。可是他变了,说不出哪里变了。只是那种感觉不再像从前那般洒脱,虽然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而是望着窗外一园子的*。
“几日的叨扰,飞十分的过意。也是到了辞别之日。”
他突然的说道,却听得我心头一颤,猛的抬起头看着含笑的飞,突然觉得他竟是这般刺眼。分别不是一直所想吗?又何苦不舍?
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在不舍,“四哥哥!”裳儿惊唤出声。
飞只是轻轻抚着裳儿的额头,然后摇着头道,“裳儿,那件事还没去办,在这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落日黄昏,余辉斜长。枯败得柳枝,在江畔随着秋风轻扬。木质楼船在江边静静的守候着。
裳儿红肿的双眼,望着我,又望着时初,然后转身上船,只是在上船的一瞬间,又回头看了一眼时初,那一眼凄婉的让人心惊。
明毅自始至终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这样也上了船。
飞一直含着笑,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走到我面前道了声保重,又将我们的距离拉近一些,小声在耳畔说道,“白衣魔煞似乎与新月教有关,小心尹时初。”说完,上船。
我听后,恍然。他,这几天竟在查这些。
我望着楼船渐行渐远,眼睛迷离了。一场相聚终是会以分离收场,他们去做了该做之事,那我呢?
苦笑一声,飞希望我们再见时,心中都放下了那那份执念。
余辉静静的倒影在钱塘江中,竟是洒下一江猩红……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东都洛阳,历经十三朝而不改颜色,依旧繁华如故。
行走在洛阳街道,随处可听到的是小商贩的吆喝声。难怪人们都说洛阳富甲一方。
“人们都说洛阳的牡丹甲天下,可来的时间似乎是晚了。”我不经心的说道,双目不停地在摊位上流连。
“你很喜欢这里?”时初问。
喜欢?这两个字在我脑中浮现,我不置可否,含笑道,“这里倒是与众不同些。”
“何解?”
“长安的商市虽然发达,但也只是限于白天,日落之后便显得冷清。而洛阳现已是明月高挂,却还是一派繁华,各种街景宫灯琳琅满目,将整个街市照的犹如白昼。虽江南余杭也是一样的热闹喧哗,可却多一股子的脂粉气。而洛阳则是刚刚好,不失江南的喧哗又在骨子里透着金贵。”我抿嘴浅笑,这确实是我对洛阳的感觉。
之后,我们不再说话,依旧在街上闲逛。可是,不知何时竟多了许多侧目之人。我四下打亮自己,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啊。然后我又仔细的敲了敲侧目之人,都是一些东瀛人。
“这里的东瀛人还真多。”我憋嘴说道。
时初冷笑,压低了声音道,“圣上近日来了洛阳行宫,为登顶邙山为国祈福做准备。”
圣上――心中一沉,我一直在刻意回避着他,不去想我和他之间的关联。可是当听到他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悸动。我是该恨他的不是吗?
“倩儿,怎么了?”
我一愣,随即道,“那这些东瀛人是派往我朝的使节?”
时初点了点头。可是他们一直盯着我们是为何?我原是想开口询问,时初却开了口,“我想我们应该前去邙山拜访一下静湖师太。”
都说在邙山之顶远眺,可以将整个洛阳城一览无余。身临其境,才知所言非虚。
深秋时节,落叶满地,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金黄,有着意想之外的深远。
“为何要先登顶邙山,从白云观绕行去方无庵呢?”我问道。
“唯一入口。”
方无庵,坐落在邙山的半山腰间,与峰顶的白云观遥遥相望。
只是,我有些糊涂的是,白云观作为皇家祭祀的道观,怎可允许在不足一山之隔的地方在建一个方无庵呢?难道这
一切是皇帝允许的吗?
“你为何会要去见静湖师太?”我问道。
“师太江湖闻名,作为晚辈自当去拜访,更何况师太亦是义父的故交。”说着,时初高深一笑。
“义父何时多了这么个故交,我还真是不知。”我暗讽的说道。静湖师太是孙天绮的师父,如果凌飞说的是真
的,那么孙天绮必是前朝遗孤,那这个江湖敬仰的师太定是与前朝脱不开关系。义父又怎会与这样的人有交往?
时初也不回答我的话,顺着羊肠古道便道了这个方无庵。这个庵堂果真如其名字,从大门看去方方正正的,却又简朴的很。
踏入庵堂,右手是达摩堂,左手为菩提院,而正殿供奉的是观音像。
可是奇怪的是,整座庵堂几乎不见几个尼姑。虽然庵堂从外看很是简朴,而内在却修缮的相当精良。小小的庵堂,见不得几个香客,可修缮如此华丽的庵堂善款又是从何而来呢?
不等我再多想,正殿的门缓缓而开,从里面走出个黄衣长发的女子。她一颦一笑间,顾盼生辉,彷如秋天中盛开的菊花,龙庄华美。她唇边浅笑,快步向我走来。
我亦是如此,不得不叹道,当真是他乡遇故知!
“龙姑娘,许久不见。”孙天绮走到我面前,含笑说道。
我微微点头,“你随你师父前来?”
她先是一愣,然后看到我身边的时初随即了然,“想必二位是来拜访家师的?”
时初上前道,“那就有劳天绮姑娘了。”
“你们认识?”我疑惑地问道。
天绮冲我含笑道,“有过一面之缘。尹公子曾随着无涯庄主拜访过家师。”
天绮和时初时何时认识的我怎会不知?我轻巧一笑,“哦?竟是这般巧儿呀。时初哥哥,不知是你认识天绮的早,还是我呢?”
时初与天绮显然没有明白过来其中意思。天绮木然道,“两年前,我从京城回来之时,有幸见过。”
“哦?那还是我先于时初哥哥了。”我甜甜一笑。心中却暗自思拊。飞临走前,曾说过这白衣魔煞与新月教有关,这倒是极有可能。因为新月教的苍火幽魂阵源于西域,而替白衣魔煞暗中做事的飞鹰却又是西域第一侠盗。这新月教既然会得这源于西域的阵法,定是起源于西域。而飞鹰失踪这几年,凭借新月教的实力,想找出飞鹰也并无可能。
可是这样,我猛的心中一惊。飞鹰失踪少说有十几年,而揖卫的消息却是,新月教近几年才刚刚在江湖中崛起,如果这两条消息都是真的,那么新月教的前身为何,一条布到十几年以后的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时初,飞叫我小心他。小心他什么?难道义父和他之间在做着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倩儿,你怎么了?”时初小心的唤道。
“恩?”我立刻回了神,“突然有些头晕。”
“你是在外间休息还是与我一道拜访静湖师太?”时初问道。可是我总觉得这话语中带着试探。难道他是在试探――
“不了,我还是在外间小歇片刻吧。”我揉着额头说道。
天绮走到我跟前,对时初说道,“尹公子还是去看望师父吧,我在这里照顾龙姑娘即可。”
时初叹息一声,然后回头望了一眼我,那一眼很是复杂,竟叫我心中一惊。
晚风吹拂,落叶黄花。
我和天绮坐在方无庵前的山坡上,望着山沟里开满的野菊花。
“我们已经两年未见了。”不知何时,天绮开口道。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时间过得真快。”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被风吹得忽闪的菊}花,心中一阵感慨。天绮虽美丽依旧,只是眉头间的愁思又重了几分,“这几年里,你可曾再去见他?”
听后,天绮先是一愣,随后了然,“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呢?”她苦笑着,似是看透,却又看不透。“他的心中可装了天下,却偏偏装不下一个我。我还能强求什么呢?”
她这一语,道尽凄凉。
那一晚,欧阳熹便是这般决绝的说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语。也许那时的她便就死了那份心吧。
可她真真能舍得这份情吗?
转日清晨,我与天绮告别,随着时初下山,原因无他,义父也在这次随驾行列之中。
义父住在洛阳行宫的偏殿,与皇帝住的正殿相隔甚远,却又遥遥相对。一边是整座行宫的最高点,一边是整座行宫的最低点,所以从这里望向那座宫阙仿若镶嵌在云间,竟是那般的夺目耀眼,让身处下龙的人,莫名的感到卑微。
当我们见到义父时,他正在一片红彤彤的枫叶树下站立,迎着阳光,遥遥望着云霓间的宫阙,嘴角不经意的浮起一丝微笑,那是高深莫测的笑。
“义父!”我轻喊一声,与时初齐齐上前,施礼问安。
他缓缓收回望着宫阙的眼神,当目光移到我身上是,我感觉到他身体明显的一滞,随后淡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我们起身。
“倩儿,今天带了面纱。”义父开口道。
“是,倩儿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将面纱带上。”我回道。
我自知容貌与娘亲有九分相似,也自知身世是不足被外人道的,所以这样做应该是最为保险的了。
“倩儿有的时候谨慎是好的,可是过于的谨慎只怕会露了马脚。”义父意味深长的一言。让我身体一震。
我带着面纱进了这行宫只怕定会引来不必要的窥探。我低下头低声道,“倩儿明白。”只是有一点不明白的,我的容貌与娘亲有九分相似,难道义父不怕我被他人认出吗?
义父似是看出我的疑虑道,“倩儿,想不明白的不一定非要明白,有时候糊涂一点也是必要的。”
“倩儿受教了。”我依旧低声答道。
之后,义父将目光转向时初道,“见过静湖师太了?”
时初点头答道,“是,不过师太说这事还需从长记忆。”
义父冷哼一声,“那个老顽固,十几年来还是这副德行。”
时初低下头,不再回话。而我在一旁却倍感奇怪,听口气,义父早年便与静湖师太相识,那么静湖师太口中的人必是娘亲无疑。不过,她似乎很是厌恶娘亲,娘亲与她会有如何的深仇大恨呢?
我没有问,而是低着头不语。
“时初,你先退下。”义父开口道,“倩儿留下,我与你有话说。”
秋日的午后,阳光灿烂,却带着一丝萧瑟。
我和义父并肩走在枫树林中,沿着鹅卵石砌成的小路上慢慢的走着。我记不得,有多久不曾与义父这般闲庭漫步,也记不得有多久没和义父这般简单的话着家常。
“倩儿,你可曾想见他?”义父突然道。
“见?”我猛然看着义父,他的双眸依然深沉如秋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可我的心底早已曲回千转,“义父为何会这般问?”
“倩儿,你心底应该会念着他的,毕竟是血脉的亲情。”义父仍旧平静的回复着。
而我则是不住的摇头,“义父,倩儿只知这些年来,照顾倩儿,教导倩儿的只有您一人。他?”我冷笑,“他可曾还记得我的母亲?可曾还知道这世间有个我的存在?”
义父的身子一怔,“她?”义父嘴角漫过一丝笑,只是那笑太过悲凉,在我眼里竟然刺痛。
“她也许致死都不会恨他吧!”义父说着,淡淡的话语中有着难以掩盖的悲哀。
这是我第一次从义父口中说出母亲的事情,就算我去看了那副画像,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亦没有和我多说过一个字。我一直知道义父将母亲深深的装在心底,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份情静会深到如此见不到底,义父,娘亲到底是如何的女子,会让你眷恋至今呢?
“倩儿,我知你想知道更多你娘亲的事情,可是我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我答应过她,除非你自己去寻找,我一个字都不可以说出。”
“义父,倩儿会去找紫楚的。”我望着义父的双眸的,用力点着头。
只是义父不知的事,我心底那份深深的恨意已经在飞离去的那刻填满。从那刻起我便知道,自己的不忍心便是对这个世间一切残酷最大的忍心,因为你的善良终是得不到一丝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