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原本已堆成小山的新月教众的尸体,已被时初弃于江中。小船依旧慢慢飘荡,清风徐徐,一股浓重的血味久久也散不开。
只是,这次新月的攻击好像单调了一些,没有章法,没有目的,只是白白失去自己的性命。他们如此到底是为何?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西子湖,短短的半月,两岸的杨柳便有了秋的意味。湖中泛游的人们,不时传来小曲,唱的是白乐天的《忆江南》,秋水本就静,在由秋风拂过,波光粼粼处,当真是一片大好景色。
我和时初在白堤上漫步,秋日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张译,字浩才,闽南人士,祖上曾行医,故而从父辈开始经营药材生意。浩才性情豪放,喜结交江湖人士,与数大门派都交往甚密。”我看着手中张译的资料,唇角勾起一丝不易查看的笑容,“与数大门派交往甚密。一个药材商人为何喜欢结交江湖人士?而且还与大门派相交过甚,你可查过他背后可否有什么势力?”
时初摇了摇头道,“家事一切清白。”
我将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远处秋光闪烁。这一切是太过巧合了吗?
阴阳五鬼出现无涯之后,我曾多方探查都无果,但真如时初所说般他们都“死”了,只是他们五人的尸首我却从未见过。
而后飞的出现,我顺理成章的出了无涯。
遇到新月教的偷袭,是我始料未及的,可是他们却与五鬼一样,为了我手中的信。
义父得救,在被放出。这一切离不开一个女子,便是龙锦云。
我亦是从诸多事情中牢牢记住这个女子。
直到,看到那幅画,猜出自己的身世。我才隐隐察觉,似乎有人让我绕了一个大圈,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么,这次无涯拥有德广宝藏密匙的传言,是为了要宝藏?
可是这和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还是那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世,在试探我是否有那个密匙?可是这个人会是谁?
“你又想到了什么?”时初小心的问道。
“没,只是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我不经心的说着。
不知为何,时初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双眼竟是祈求,“倩儿,你离开吧。这个世间不适合你。”
他突兀的一语,让我一阵莫名,“你怎么了?”然后便了然,想他应是在担心我在这个风口浪尖会顶不住吧,随即冲他一笑,“好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本是无意的一语,在他眼中却是不尽的苦涩。
不懂,孰懂?
日到偏西,我仰首望去,只瞧见远处一户人家,富丽堂皇,朱宏大门,石狮镇守两侧,富贵中透着一股子威严。
但那铜制牌匾上,赫然写着两字,“张府”!
我轻蔑一笑,“这张府还真真的不简单。”
时初没有答话,径直前行。
半柱香后,我们已立在张府门前,时初上前轻叩门扉。
不带片刻,里面出来个身穿下人衣服的男子。他先是将脑袋探了出来,看见时初后一愣,随即便询问有什么事情。
不等时初开口,我上前说道,“这位小哥,我们二人是路经余杭的游侠,慕名而来拜见张老爷的。”
那人面有些许发愣,很快便对我俩施了一礼,说道,“老爷最近远游去了,还请二位少侠过后拜访。”说完也不理我二人,便掩上了门。
我和时初相视一眼,彼此又点了点头,是有古怪。
而后时初亦是上前敲了敲门扉,那人开门瞧见还是我们,便要掩门,可这次我们又怎会让他如意?
时初顶住下人的手臂,将他倚在门上,而我径直入内,不听身后下人的喊叫声。
我微微提起内力,行步如风。甩开两边阻拦的下人,向着正屋走去。
却见正屋,走出一个妇人,满脸似有惊恐却又很快镇静自若,开口道,“不是女侠到访有合适。”
见她之后,我上前抱拳道,“在下龙倩儿,特来拜访张老先生。不知夫人可否代为引荐?”
妇人在听闻我自曝家门后,原本的镇静已全无,只剩下一脸苍白。半响才回过神来,道,“老爷远游在外,并不在家。”
我唇角勾起一笑,我自是不会信他,随即台步远扬。一时间张府人仰马翻。
从客厅,到主屋,一路下来却不见张译的人影。
我看了看身后的时初,他也是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又退回到张夫人面前,道了声抱歉便退了出了张府。
黄昏日落,晚霞将西子湖映的如血般妖艳。
我懒散的倚在观景亭,瞅着身旁的时初,不经意问道,“怎么看张府?”
他脸上露出一个不羁的笑容道,“张译却是不再府中,一个人将信给的人,全部被杀死。怎么可能安然处在附中?不过远游却是没有可能。”
我冲他莞尔一笑,起身站起面向湖中,“张译自己藏了起来。你看张府中的人依然泰然处之,包括他的夫人,所以张译现在必是还活着,只是咱们都不知道藏在了哪里。”我顿了一下,犹豫道,“张夫人似乎很怕我,张译应该对她说了什么。时初,或许我们应该从她身上下手呢?”说完,我狡黠的冲他一笑。
这时,远处游过一楼船,富丽堂皇,袅袅升歌。近处看去,这船不是别人,竟是琚珏。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船内的人似是感到什么,穿过帷幔像我这边望来。他依旧一身紫色长跑,头顶玉龙冠。散落在两侧的长发,更趁显出他的风华绝代。
“你看到了什么?”时初问道。我笑而不语只是看着船内的人。时初顺势看去,眼里的神采暗了几分。
只听船内传来慵懒的声音,“美人,一别竟是两年!让本公子好生想念。”
我冲他会心一笑。
两年了,竟是又遇上了。那他呢?
待我回神后,才发觉时初已不见了踪影。他似乎一直抗拒着我所认识的人。
不及多想,我飞身越上琚珏的楼船。
而琚珏似是知道我的这一举动,一桌子的酒菜已在舱内布置妥当。他身边的六女亦是对我俯身做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只有,那个身穿黄衣的女子,不住的看着我,眼里饱含着许多情,我却一种也看不出来。
“一别两年,你依然如旧,还是这般风华绝代。”我对上他的凤眸,随意而道。
他被我这一说,来了兴致,抓起一旁的酒壶便是一饮。我看着他这样不禁开口道,“你这份洒脱的样子,不知又要蒙骗了多少女子的心了。”
我本无意,他却一下窜到了我的面前,长长的睫毛在我眼前忽闪着,嘴角轻扬,邪魅的说道,“不知美人可否动心呢?”
我轻抚桌上的酒杯,轻轻一抿,顿时一股火辣的感觉嘴里蔓延。
“哎!我又是自作多情了!”琚珏抚胸长叹,“本公子长得这般风华绝代,你怎就瞧不上呢?”
我只觉无奈,淡笑道,“你还是好生念着你的孙天绮吧。”
听后,他身子一颤,脸上的邪魅也尽数收起。他转身看着湖面,眼神竟是那般迷茫。
我深深叹息着,原来他也是伤心人。
“听说两年里你又收了不少美人!”我玩味的说着。
他先是一愣,唇角又勾起一抹笑意,“是只是又收了两个孤苦无依的人。”琚珏苦笑道,“世人都说我是弄花之人。我不过是怜惜她们而已。我身边的六女又有哪个不是命如浮萍呢?”
他的话突然让我不知所言,他也许只是多情,可是多情自是转薄情。他能懂吗?
“倩儿,你不问问他吗?”
我心中一窒,手中的酒杯已被我攥的发疼,“他……还好吗?”我桑间发出了若不可闻的声音,只是那是我的声
音吗?
“他一直在找你。从大漠到江南,从蜀中到燕山。关里关外,只要有你身影的地方,他从没有停止过。”他缓缓道来,可在我听来都如万箭穿心般狠狠的刺痛着。
我斟了一杯酒,然后仰首而下,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从嘴里慢慢扩散到了全身,“也许两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琚珏转身,久久的注视着我的眼眸,“你当年为何会不告而别?”
“当年?”我苦笑,要怎么说呢?将一切真相都说出吗?
“这个世间,本就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过多的抗争,不过是让自己早早万劫不复”
“你……”琚珏无可奈何的摇着头,“你的一句不能说,知道把他逼到何种境地吗?”
境地?我一怔,迷惑的望着琚珏。难道――
“大皇子步步紧逼,而他早已无心朝政。如若不是甄王和熹苦苦撑着,他只怕早被赶出了朝堂。”
“呵――”我再次苦笑,“我和他向来缘浅,何必情深呢?你还是要他忘了吧!”
“你!”琚珏叹了口气,接着道。“真不知如何说你。”
我踱着步子,走到琚珏身旁,“你和她呢?”
“她?”他微微一笑,无奈中带着宠溺,“每年倒是可以去她的住处,蹭壶菊花酒。”
那一晚,我与琚珏一路畅饮。只当是英雄相惜,其实我们只不过是同为天下沦落的可怜人。
那晚,我似是瞧见了他。
海棠纷飞的季节,他一身青色的衣裳,在树下柔柔的望着我。
明月高悬,星宿璀璨,乌鹊浅鸣,梨花淡香。
我抬腿轻行,一路的花瓣,将小路浅浅掩住。
他抱着我,时而飞到半空,时而随风而舞,时而低头耳语。
落落红尘雨,欲语未还羞。
但那一切,只是心底的海市蜃楼。转眼间,便如轻雾般消散…
午夜,梦醒时分,只觉怅然。
一个梦,便这样醒了。天空的月亮便如梦中那般明亮。
只是,身边只有一个我,蜷缩着身子。
看着窗外,枝叶飘摇。
还有,那句“天涯海角,生死相随。”在耳边久久不肯停息。
飞……
翌日,太白初生,霞光万丈。
我坐在观景亭中,悠闲的吃着早茶。不去理会亭中喧闹,因为我在等人,等一个一夜未归之人。
不多时,那人便出现在我眼前。他虽是一脸的倦态,但不羁的笑容在脸上却未减分毫。
“这风满楼一夜寻欢可否快活?”我玩味的问道。
他依然一脸不羁的笑容,只是那笑更深了几分,“没想到,你在弄花公子身边还能想到我?”说到此处,他将脸凑到我的面前,邪魅的看着我。
他身上的胭脂味很是刺鼻,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的胭脂太过刺鼻,还是去梳洗好了。”说完别过头不再理会他。
但他还是那个动作,并没有动分毫。嘴角继续勾起微笑,“怎么你在嫉妒?”
我佯装发怒,起身步下观景亭。他紧随其后。
约过半个时辰后,进入郊外的一片树林,我方停住脚步。
“花满楼中,查出什么?”我问道。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时初道,“不过,奇人三侠遇害时,张译曾包下了半个花满楼。”
说完,我便陷入沉思。
那日时初独自走后,便去调查了花满楼。我与琚珏一路畅饮,一来是为了与老友叙旧,二来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跟踪我。
今日,我将时初引到此处便是为了躲避那人。
“我昨天顺道去了一趟张府,发现张夫人一人在傍晚十分偷溜出府,带了一个包袱,似是食物。”时初道。
“食物?”我探究的看着他,“你再猜她知道张译藏在何处?”
时初点了点头道,“当日我与你去大闹张府,张夫人必定会去前告张译。”
“你觉得那个张夫人会知道多少?”
“不多,知道你会是那个白衣魔煞。”时初高深的一笑。
“看起来,我们还得会一会这个张夫人。”我转身望向树林深处,眼睛不自觉的放出精光。
再次来到张府,已是傍晚。
这是我和时初特意来挑的时间,只是这次我们并没有去敲张府的门。而是在后门守株待兔,等着张夫人出府。
天刚刚擦黑,后门便吱呦的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素面妇人,她蹑手蹑脚的从后门出来,并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大胆的离开张府。
我和时初对望一眼,便在后面悄悄地跟着她。这妇人不是他人,正是前个儿才见过的张夫人。
只见她手中紧紧抓着一个包袱,想来应该是时初所说的“食物”。
不过在身后紧跟了她一段后,我心中大惊。她竟然会武功?!
张夫人足尖轻点地,掠过一人多高的芦苇丛,颇有水上漂的功夫。
水上漂?我脑中突然划过这三个字,难道她是当年大漠鼎鼎有名的飞鹰?
想到这,我看了一眼时初,他也再看我。我明白他也想到了这,便展开轻功追了过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停在了一个破庙前,破庙的四周荒凉一片,瞧不见半个人影儿。她四处观望,确定无人后进入。
我尾随而入,她的身影却早已不见。时初走到我身边,与我一道打量这个破庙。
这个寺庙供奉的只是一般的土地,而且已被人们弃置了很久。不过有一点奇怪的是,土地神像上的木杖不是落于地上,而是轻轻向上倾斜。
“这个木杖有点异样。”我说道。时初亦是点头。
“也许机关就是在这里”说着,时初飞身上前,带着三分内力,将木杖下压。
只听,“轰”的一声,神像的身后,出现一个通道。
我冷笑道,“果然暗藏玄机。”
我和时初一路追去,却发现通道的尽头连着的竟是花满楼。
可是,虽说这里花满楼的地方,却无任何靡靡之音。这个园子只有一座房屋,它的边上是一座池塘,池塘连着楼宇,浅色帷幔随着风轻扬,竟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与张府的富丽堂皇相差甚远。
“龙姑娘,一路尾随在下至此,有何贵干?”面前出现一个妇人,长得十分动人,颇有西域女子的味道。
我看着来人,轻笑一声道,“不知是喊阁下张夫人好呢,还是飞鹰好呢?”
她看着我的眼神一瞬间变换了数次,最终干笑两声道,“没想到,龙姑娘如此聪慧。”
“飞鹰前辈,倩儿只想拜访张老先生。如有唐突之处还望前辈见谅。”我毕恭毕敬道。
“如果我说不呢?”女子道。
我笑道,“那晚辈就得罪了。”话音未撂,掌风已移至她的面前。
她身体微侧,躲过掌风。接着只听“啪”的两声脆响,一条长鞭现于她身前。顺势便向我袭来,我飞身躲到一边。
这时,我已亮出银剑,剑身蒙上一层淡淡的绿芒。
只当这时,身后却传来时初的声音,“张老先生在我这里,飞鹰前辈还是莫要妄动的好。”
我回头看去,时初身前用剑抵在男子的脖间。那人年岁四十上下,一撮山羊胡颇有道骨仙风之姿。
接着便是一个凄厉的女声,“你们莫要伤了我家老爷!”
“张老先生我们可以放过,不过要看飞鹰前辈是否配合了。”我说道。
飞鹰眼睛狠狠地盯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能将我毁灭般。她手上的鞭子缓缓落于地上。
“你们不要再为难她了!想知道的,我自会告诉你们!”说话的是此刻正被时初困住的张译。
“那就有劳先生为我们解答。”我抱拳说道,“不知先生送给长生派掌门以及大漠孤鹰的信是何人交给您的?”
张译听后脸上微微有些难色,飞鹰欲止步上前,他却摇了摇头,开口道,“那日,我一人在府中练拳,不知何时遇见一个白衣蒙面人,他将一封信递与我。我还未张口询问,他便从我眼前消失。”
“那白衣人可否就是白衣魔煞?”我问道。
张译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她带着面纱,看不清她的面貌。不过从身形看倒是个年轻的女子。”他见我们都在若有所思,便接着道,“我看过那封信后,知此事意义重大。便把信寄给几位好友。不曾想到我却害了他们!”说着,张译掩袖拭泪。
“信中提到的可是,无涯拥有开启德广宝藏的秘匙?”时初问道。
张译点了点头。
之后,我与时初离开了花满楼。
观景亭,繁星霜华。
我举杯望着明月,回想今天种种。
张译所说给他信的是个女子,而且什么都未曾交待。可是那个女子为何会知道他的信给了谁呢?
“你说,张译会不会是白衣魔煞的人?”我问时初。
时初看着我,眼睛如墨一般深沉,“你想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今天张译的许多回答另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在怀疑那天引你去花满楼,发现奇人三侠已死的人是飞鹰。”
我点了点头,“当年飞鹰以一记水上漂,成名天下。更在大漠有了侠盗的称号。可见她的轻功很是卓绝。天下能比过我的轻功的人不出十人,这飞鹰便算在其内。”
我还有一句未说,张译将那些说出的太过容易了。
“糟了,张译今晚会遭不测!”
待我赶到花满楼时,已是明月高升。
我和时初,缓步而行,细心聆听园内一切动静,可园中却静谧一片。
我穿过长廊,迈入厅房,只觉芳香四溢。是曼陀罗香,难道――
我屏住呼吸,向内室探去,在池塘与内堂相接处,看见倒地不起的张译,脖颈处泛着绿芒的三寸伤口。
却在他身边,立着一个身影,青衣长衫,头发被慵懒的束起,鬓角的发丝散于两侧。秋风阵阵,青丝伴着浅色帷幔飞舞交融。
身后的池塘在月光下,泛起点点光波,折射在他的身上,如梦如幻。
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似在望着我,又似我在望着他。
他唇瓣微启,“好久不见。”
这一语,像是跨过数个轮回。回首时,恍如隔世,隔了一道深深却浅浅的沟……
“倩儿,你那边怎么样了?”闻声,我和那人纷纷回首望去。只见时初一脸焦灼,却在看见那人后,眼眸瞬间黯淡了下来。
“弑月公子别来无恙!”那人问候的声音如一记猛钟敲在我的心头,再一次提醒着我这不是梦,是那个魂牵梦绕的男子站到了我的面前。
“四皇子,幸会!”时初的这一句四皇子又如一记猛钟敲醒了我,记起了那个事实。
“你们竟还是不放过我家老爷!”身后传来凄厉的女声。
我们纷纷侧目,却见一个身影如鬼魅的人,绕过我和飞的身边,抱起早已身死的张译,退到内堂的角落。
她蜷缩着身子,妆容早已被泪水融化,一头发髻许是因为赶来的太过焦急,已有些微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