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代上祭天,遇山贼,不敌而亡。
讣告既出,天下哗然,世人惊惧,不知所出。
一缕晨曦漾到了脸上,宇文宣眼皮动了动,才不甚情愿地睁开眼睛,身畔清冽又熟悉的气息犹然,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昨晚竟伏在霍殊的怀中,睡了过去。
她虽表面不显,可始终心魔深重,时刻囿于梦魇,以致思虑过重,睡眠极浅,而许多事都只能深埋于心,从不可对人言。
可霍殊……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毫不犹豫,就那样对他卸下防备,甚至还有些,依赖他。
宇文宣正要揉揉眼睛,却发现手里攥着一块被利刃割裂的衣襟。
“昏君。”
她握紧手中衣料,嘴角却抑制不住,勾起了一个深深的弧度。
几个侍女都未留在房中,她发了一会呆,才慢慢起身,坐到了妆台前方。
春迟正在跟戳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大眼瞪小眼,听见屋中衣料簌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出,她试探着敲了敲门:“娘子?”
“进来吧。”
春迟手脚麻利地上前为她挽起长发。
宇文宣从铜镜中窥见春迟欲言又止的半张脸,转头问她:“昨日受了伤,可曾用过药?”
春迟点头:“已经用过了,都是些皮外伤,不碍的。”
“你是否也觉得我行事不妥,失德败行?”
春迟身子一震,难得变了脸色,手中发簪滚落在地。
她立即跪下:“奸人当道,娘子也是不得已。”
宇文宣叹气:“我一直想同你说个分明,你我虽为主仆,多年情谊却远非这么简单,有些事,你必须要清楚。从出来那天起,这所有的事,都是我刻意为之,并不是不得已。”
春迟脸色发白,宇文宣接着说道:“昨晚的事……你也不要多想,不是他,早晚也会有别人。”
春迟怔怔看着她,眼眶酸涩:“奴婢只是心疼娘子,娘子身份尊贵,怎能……”
“为何不可?春迟,看着我。”
宇文宣握住春迟的手:“身份这种东西,无权无势,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与人平起平坐的资格,更遑论谈什么条件,什么规矩伦常,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自持身份,不过白白沦为笑柄。”
她叹道:“自古富贵险中求,能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要与虎谋皮呢?”
“奴婢懂了。”
见春迟平复了些,宇文宣又问:“他……何时离开的?”
春迟背过身,拭去眼角泪痕,捡起发簪,神色变得坚定:“天还未亮就走了,还留下了两个人。”
宇文宣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杨奉昨晚死了。”
“死了?”
春迟小声说道:“含秋过去看过,他是……自己服了相冲的药物。陆渊一直派人看着寨子的动静,昨夜杨奉将燕琅叫过去,还一同喊去好些人,燕琅出来就不见了踪影,一晚上的功夫,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许多,如今整间寨子,空了几乎一多半。”
宇文宣想了想,皱眉道:“厚葬了吧。”
装扮停当,宇文宣走出房门,门前两个黑衣人立刻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娘子!”
宇文宣只略一点头,脚下未停:“你二人如何称呼?”
“赤霄。”
“承影。”
“好,知道了。”
赤霄正是那日审问燕琳之人,他本来已经打好腹稿,正准备从头解释他二人为何出现在此,顺便着重强调他家公子一番用心良苦,可歌可泣。
但宇文宣只轻描淡写一句知道了,害他一腔话语被生生憋了回去,他向承影使眼色,可承影只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个笨蛋!
他瞪着承影,眼角直抽。
宇文宣走到前山,发现一夜的功夫,这里已是光景大变。
练武场上只剩寥寥十几人,个个无精打采,寨旗已下,光秃秃的旗杆杵在那里,格外寥落。
陆渊正在靶前试着一张弓,见她过来,三两步跳过来:“寨子里的人走了很多,我没拦他们。”
“你做得对。身怀二心之人,留下来也毫无益处。”
“不过,剩下的人,除去杨奉的心腹和我们带来的人,都是一些前来投奔的村民,如今防守之力空虚,我现在只担心,走了的那些人,未必不会反咬一口。”
“区区一个寨子,还能难得到你?”
陆渊忐忑又得意:“这里地形易守难攻,真的有人来攻,立刻封锁全部出路,除非他是白起在世,李牧附体,不然,支撑个把月是不在话下的。不过,你为何……这么信我?你还是第一个一直这么相信我的人。”
宇文宣不禁一笑:“少得意,我这是信我自己。”
宇文宣沉思半晌,命陆渊将剩下的人全部集中起来,安置在议事厅前一块空地上,宇文宣站上高处,粗粗一眼扫去,见约有百余人,个个面色不安,眼神惊惶。
“你们害怕了吗?也许你们之中有人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外面,已经乱了,要是有人怕了,想另投明主,我绝不拦他。”
人群中有细微的喧哗声逐渐蔓延开来,宇文宣停下,眼风掠过人群,下面又很快安静下来。
“这几天寨子里发生的事,我想杨奉都告诉你们了,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以前,也许有些误会,没错,对外人,我向来恩怨分明。不过今天,凡是留下来的,喝了这杯酒,就都是自己人了。从此以后,不管你们曾经是谁,从哪里来,只要我在,不管是前途、金银还是女人,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示意几个灰衣人将地窖中的酒坛搬来,接过春迟递上的一只瓷杯:“不用质疑我的来历和目的,你们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的。”
此时,混迹在人群中的瘦猴早已听得满眼放光,纳头便拜:“大当家英明!”
马上,又有几个人跟着跪下,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于,数百人齐齐下拜。
“大当家英明!”
宇文宣将手中浊酒洒向半空:“第一杯,当敬天地。第二杯,再敬鬼神。第三杯,”她的声音轻了下来,“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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