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不觉得这话有些可笑么?我不过一个孤女,一无权二无势,又凭什么去保全别人呢?我连自己都保不了。”
杨奉苦笑,抖着双手从衣襟里取出一块黑色的令牌,和一道信封:“这是一支只听命于我的暗卫,就连寨主都无权管辖。我走之后,若燕琅为奸人所惑,做下什么糊涂事,姑娘可将这封信交予他,他会懂的。”
宇文宣似笑非笑:“他刚要与我认做兄妹,你倒好,却给他找了个主人。”
杨奉叹了口气:“这并不辱没他。宇文氏已经族灭,我倒是记得,宇文家有个女儿,位至贵妃,育有一女,与姑娘同般年纪。”
宇文宣深深看他一眼:“原来杨先生才是深藏不漏的那个。”
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雨过天晴,仿佛刚才的电闪雷鸣,全是假象。
宇文宣看着路边青翠欲滴的灌木,心中怅然,人总是爱得短暂,却恨得至死方休。
经年痼疾,神志全失,都能被滔天的仇恨顷刻间唤回。
于世间有了羁绊,不管是爱是恨,也许并不是件坏事。可她这一生,爱欲深陷,情缘极浅,也不知该去爱谁,亦无更多气力真正地去恨谁。
罢了,大乱已至,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苦,生离死别,痴妄恨怨,不管是不是命中注定,一切均强求不得。
山路泥泞,杨奉贴心地叫人抬过一顶小轿,送她回去。一同带回的,还有一大箱泛黄的账本和库房钥匙。
宇文宣心中叹道,杨奉果真时日无多,任他如何算无遗策,都只能这样匆忙地将手里的家底全部交代给一个外人。可即便如此,他都不曾吐露半句自己的身后事,他一生无儿无女,一个读书人在这格格不入的匪寨钻营数年,也不知是在坚持什么?
暴雨过后,山路坎坷,像杨奉这样的有心人做起事来,当真是面面俱到。
宇文宣摸着内壁上的刺绣,各色装饰一应簇新,就连轿中软垫,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熏香合着灰尘的味道,一看就是空置许久,几乎没有别人使用过的痕迹。
春迟早在屋门处翘首以盼,看见一顶翠色小轿远远露了头,她忙忙迎了上去。
“娘子。”
宇文宣掀开小窗上的锦帘,露出一丝缝隙:“别怕,一切都好。”
春迟一颗心安定下来,再不说话。
回到小院,宇文宣这才发现院门处多了两个陌生的壮年男子,身形高大健壮,门神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难怪春迟都会惴惴不安。
她扶着春迟的手臂,握了握她的手:“不要担心,是自己人。”
话音未落,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样的瘦猴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钻出来黏在她身边:“宇文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这两个家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的可是拼了命才把他们拦在院外的!”
宇文宣看他一身狼狈,知他夸大其词,惯常为自己脸上贴金的,却只是笑了笑:“你有心了,从今天起,他们就交给你调配了。”
还未反应过来的瘦猴张大嘴巴,一堆邀功的话还哽在喉咙,却吐不出来。
春迟看不过眼,轻轻踢了他一脚:“还不快谢过娘子。”
“是,是,”瘦猴毫不犹豫地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这才露出狂喜的表情:“宇文姑娘看得起小的,小的绝不含糊!”
宇文宣突然有点理解了小动作不断的太子,虚伪到颠狂的郑献,弄权敛财的郭成,还有那些藩王和节度使们。
能够掌控一切的感觉,轻易便能左右他人命运的感觉,手段用尽还要被人感激涕零的感觉,真好。
宇文宣抬头,不知是否因为下过雨的原因,天空一碧如洗,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深远辽阔,无端地让人想要引吭高歌,一荡心中郁气。
杨奉的突然出手在她意料之外,却实实在在地帮了她。不过既然如此,本来的计划倒是可以动上一动,事到如今,一切顺风顺水,有惊无险,唯一剩下的一点顾虑,就是要不要将一些事对燕琅挑明,以及,救他一命。
虽相处过一段时日,可她对他的记忆,还不如越唯璟来的深刻。
以前,她还会怪燕琅是非不分,看人不明,也会感激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但是这些本就不太深刻的感情,早在漫长的时光里被研磨得极其平淡,到如今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可是若要救他,就势必要拆穿燕琳的真实身份,除去这颗祸患。
以前,就是由于她的告密,整个寨子被付之一炬,几百个人,不明不白地做了枉死鬼。
宇文宣揉揉眉头,她一点都不想在燕琳身上耗费过多的心思,何况她并不知晓燕琳是如何被找到,又是怎么上山来的,她只隐约记得,在此之前,她曾卖身于一富商家中做婢女。其他的,一概不知。
到底,该如何做呢?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时,夏晚急匆匆地走进来,神色有些焦急:“娘子,陆渊来了!”
“让他进来吧,刚好有事要同他商议。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夏晚额上沁出一层薄汗:“这几天,寨子里有些不好的流言,奴婢竟然刚刚才听说。”
宇文宣不以为意:“哦?这次又说什么?我变成了狐狸精还是美女蛇?一寨子的大男人,这么喜欢嚼舌根。”
“并不是,是……”
陆渊走的飞快,几乎小跑着进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宇文宣看到他就笑了:“这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多少赌债,这就要跑了呢。”
向来没个正行的陆渊却面色凝重:“果然有人要对我们下手!”
“怎么回事?”
“上次,你说要我看紧手下的人,我当时回去,就发现有人不对劲。我当时想着,不要打草惊蛇,看他们到底玩什么把戏,就在刚才,我清理人数,发现那两个人不见了!”
宇文宣给他倒了杯茶:“别慌,慢慢说。”
陆渊重重拍了下桌子:“敢在小爷头上弄鬼,活腻歪了!不过你放心吧,下边所有人身上的东西,我全都收起来处理掉了。就算那两个人去大街上喊,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身份的。”
夏晚的眼神马上从焦急变得惊惧:“寨子里,已经有了好几日的传言,说娘子其实是朝廷的探子,大当家见色忘义,要除了有异心的人投靠朝廷去。”
宇文宣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细细品着:“正要生火,就有人赶着来添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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