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敏带着两个孩子，风尘仆仆地来到丽江县兽医站。
马晓莹离开丽江已经三年多了。年纪大了，自己有主意了。跟妈妈在一起，每天打个半死，迟早会丢了性命。她也不想跟自私自利的爸爸在一起。她要去鹤庆求小姨，心智正常的小姨会给她活路。
马家敏已经调到了德钦县粮食局做会计，回鹤庆不必再走那三天的原始森林小路了。从德钦坐车过来的路上，马家敏威胁加恐吓，断续讲后妈的恐怖故事，说马晓莹要是敢叫一声“爸爸”，敢投降去跟罗蜀龙生活，就是大逆不道、忘恩负义的杀人凶手。她恐吓道：“这三年他吃着供应，用着你的布票，对你不管不问，连信都不写，你要是还认他做爸爸，一点骨气都没有，我就先掐死你，再跳江去死。”
领教了马家敏太多的歇斯底里，马晓莹怕极了妈妈发狂的样子。也明白妈妈不但喜怒无常，而且言语毫无逻辑和道理。她一再保证绝对不认爸爸。马家敏这才把她领到了罗蜀龙面前。
马家敏坚信，这个世界上，罗蜀龙唯一心爱的人是她。离婚，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是被逼的。她相信自己魅力不减，如今又调动到了县粮食局，身价倍增。如今她来罗蜀龙面前，是怜悯他，施舍给他复婚的机会。
为了博取同情，将家丑扬于天下，是马家敏习惯性的错误。见到罗蜀龙，就委屈满腔、怒不可遏地高声控诉：“我一个带着两个孩子，两个人的供应三个人吃，炒菜都不敢放盐，白水煮青菜，你倒好，一个人吃着两个人的供应，你倒是会过日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窗户外面都挤着听热闹的人。李秀珍老远就听到吵闹声，赶紧跑来挤进罗蜀龙宿舍：“家敏，你回来了，吃饭没有？先到我家吃点饭去。”
马家敏哪里领会得了别人的意思，见到李秀珍，更觉得自己委屈了：“我叫他把马晓莹的衣服寄过来，他寄来一些破掉的，小掉的。我家小妹给织的一件新毛衣，是纯细羊毛的，红颜色，写多少次信叫他寄来，他就是不寄来……”
李秀珍压低声音：“这些事，没人的时候你悄声说行吗？让他这么丢脸，他能不恨你呀？”
“恨我，哼哼，当初他的信写得多好听呀，要跟我同甘苦共患难，等把我骗到手，好吃的都是他，好喝的都是他喝，好玩的都是玩，我像个丫头奴隶一样，每天给端洗脸水，端洗脚水……他端回来一碗红烧肉，当时别人的面好像进屋来跟我一起吃了，我眼看着他吃得一滴汤都不剩，我连个碗底都舔不着……”
罗蜀龙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在四川找一个正值青春的媳妇，在丽江却连个农村妇女都看不上他，原来就源于马家敏的“精心策划。”马家敏在丽江已经把他搞得声名狼藉，令人不屑一顾，才好把他死死捏在手里。罗蜀龙后悔死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冒险找这样一个精神病老婆。
罗蜀龙越是软弱，围观都越是众多，就越是挑起马家敏的表演欲，她声泪俱下：“我一个又要上班，又要教育孩子，工作忙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他在这里倒是落得清闲，像神仙一样舒服……我写信叫他把马晓莹接走，写了三年的信，他都不来接……”
罗蜀龙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孩子是被你拐走的，没有跟我打一声招呼。你拐走的，当然应该你送回来。谢谢你今天把她给送回来了。”
马家敏冷笑：“你以为马晓莹稀罕你？晓莹，你说，你愿意跟着爸爸吗？”
为顺利跟着妈妈去到鹤庆，马晓莹违心道：“我要跟妈妈在一起。”
罗蜀龙看看马晓莹伤痕累累的脸，将马晓莹拉进里，打开厨柜的门：“晓莹你看，爸爸把你的供应都存着呢，一点也没吃，等着你回来吃呢。这是菜油，这是猪油……你真的不想跟爸爸过吗？”
对马晓莹来说，最温馨最有归属感的还是鹤庆那个有外婆的小院子，最美丽的是院里那洁白芳香的束馨花。马晓莹毫不动摇：“我要跟着妈妈。”
马家敏以为，马晓莹非要跟着她过日子，罗蜀龙就会为难，就会跟她交涉。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达不成一致，交涉就不能停止。只要有接触，就有复婚的契机：“听到了吧，孩子不愿意跟着你，你说怎么办？”
急着去四川完婚的罗蜀龙回答：“随你。你想怎样都行。你不要，我带着。你要，你领走。”
在人前，马家敏永远会把自己装饰成为伟大的、慈祥的、光辉的圣人，她痴迷地自我陶醉着：“大家看看他多没良心，离婚的时候，法院问他两个孩子他要哪个，他就说一个也不要。我马家敏当时就回答：两个我都要。既然孩子不愿意跟你过，你就跟我到法院改判去，两个孩子都归我养，别再我养着孩子，你吃着她的供应……”
罗蜀龙还是一句：“随你。”
当晚，马家敏有理由留宿在丽江。罗蜀龙把房间让了出来，给母女三人住下。夜里，马家敏辗转反侧，等着罗蜀龙跪地求饶。直到天亮，罗蜀龙才从别人家借宿回来。这么多的台阶给了罗蜀龙，一切却不朝着她的预想发展，他居然不提出“复婚”两个字，让马家敏大受打击。
当一切无可挽回，马家敏才觉得罗蜀龙是自己最爱的人。那些火热的让她陶醉满足的情话，只有罗蜀龙对她说过；那些飞蛾扑火般的疯狂，她只为罗蜀龙做过。一切都变那么遥远，却是那么真实。马家敏突然觉得那些情书里的的话，其实每一句都是她此时想要跟罗蜀龙说的。但是，马家敏病态地、疯狂地强势惯了，要她向罗蜀龙低头，她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