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望着外头仿佛永不停息的暴雨,听着不断重复的嘈杂雨声。
稍微,有点冷……
千修抱着双腿,将脸深埋双臂之间。
疲劳和安心感带来了困意,他的双眼颤抖着。
不能睡……
他摇摇头,努力保持清醒。
他想告诉那个亦师亦友的云心,他做到了。
他证明了,下术师战胜气武者,并不是无稽之谈。
他想骄傲地告诉云心,下术师……也有未来……
刚这么想着,眼睛沉沉地眨了一眨。
下一刻睁眼,感觉仅仅过了一瞬之间。
虽然千修是这么感觉的,但也许他已经睡了相当一段时间吧。
这次睁开眼时,旁边多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和一位遍体鳞伤的男人。
那男人裸着上身,在胸和腰的部位缠着厚厚的布条。
再看看自己身上,却发现多了一件撕得不成原形的白色上衣。
好暖和……
之前的恐惧和寒冷,全被那一团篝火燃烧殆尽。
原来暖和,是这么地能拯救人的心……
“醒了吗?抱歉,破破烂烂的衣服,很冷吧……”
这么说着,那男人,云心,他笑了。
橘色的篝火被他拨动,哔啵的木头燃烧声取代了哗啦雨声。
火光在脸上跳动,安详的气氛被它烘托而出。
“不……”千修缓缓摇着头,“我赢了……云心哥……”
“是吗。”云心看到了千修身上的伤,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也赢了,和约定一样,你会陪在我身边吧?”
“啊,我从不说谎的……如果说什么时候说谎的话……大概是……”
还没能听完云心的话,千修便安心地沉睡了过去。
靠在这个男人的身边,任谁都会有安心感吧……
……
……
不知过了多久。
千修揉了揉双眼,缓缓地站起身来。
安好的景象,让他放松起来。
一切都过去了,不管是狂吼的暴雨,还是嗜血的将军,疯癫的士兵……
他悄悄地走到了云心的旁边,将那破破烂烂的衣服披到他的身上。
而自己坐在他的身旁。
“云心哥,还记得那天的约定吗……”看着天空,他如此说着。
……
“说好的,一起去旅行……”
男人紧闭着双眼,沉默着……
“你在隐瞒什么,我真的不在意……只要你不要突然消失……”他转过头,看向云心。
……
“云心……哥?”
有什么不对劲。
自己确实没有吵醒他的打算,但……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抱歉……”
如此说着,千修解开了云心身上缠着的布条。
布条被浸得通红,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血量的背后是怎样的伤口……
抽去布条,再看去……
岩壁出现在他的眼前。
“诶?……”
透过云心的身子,看见了岩壁……
准确的说,是透过了他身子上一个骇人的大洞。
那覆盖了原本肺部和丹田位置的大洞……
没有了肺部,这个男人,自然早已没有了呼吸……
……
在与习风最后的一招决胜时,被击中的那个云心,根本不是什么残影……
“怎么会……”千修的手在那骇人的伤口前不住地颤抖。
想抱住他,确认他的体温,却又害怕将他的身体摧毁。
千修已经不知所措,不愿承认眼前景象的他,眼神逐渐空洞起来。
“不,云心哥,睁开眼睛!”他从未像如今一样嘶吼着。
沉默得如同雕像的男人,即使逝去也紧握着手中长剑,守护着身旁的少年。
一阵嘶吼过后,到来的是出奇的安静。
凋零的花儿凭风而舞,落尘无音,乃常理,乃天缘。
这大概也是,为“武”奉上一切之人,祈愿的结局。
只不过对于千修来说,一切犹如晴天霹雳,让他的思维断了线。
“刚刚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吗……”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千修听过这个,令人胆寒的声音。
他急忙转过头去,一个手持长枪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洞口。
于是千修和他,那个恶魔般的男人——习风对上了双眼。
这个男人,身上蓝色的衣裳早已破碎,三道黑色结痂的伤口几乎覆盖了他一半的躯体。
身负这样可怖的伤痕,习风竟能行走自如?
不,不仅如此,千修能明白,只要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神就能明白,即使是这样的他,濒临死亡的他,也绝不会给千修任何获胜的可能性。只要他愿意,千修的生命就不过是风中残烛。
但习风只是瞟千修一眼,似乎对他再无兴趣。
习风无意间散发出的气势,便能让千修动弹不得……
视线转向云心,习风的表情舒缓了起来。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就坐在云心的旁边。
“真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格固执又扭曲。”
“你不可能不知道,要是从我这里拿走气血丹,我们现在的立场可就反转过来了。”
气血丹,是由一些极其特殊的气武者,耗费大量时间炼制的丹药。
它能将服用者的气武大量转化为修复伤势所需要的能量,气武者所拥有的气越多越强,那么丹药的效果也会越强。
习风能从阎王手里逃出来,也是多亏了这个气血丹。这种丹药十分珍贵,就是帝国最强的十二倾将,也只能少量持有,这次习风出行本不可能遇上如此大战,这仅有的一颗气血丹还是在属下的强烈要求下才携带的。
“还是说,你还在坚守你那什么信条吗……你这个,伪善者……”
说着这样损人的话,习风的声音却略有嘶哑。
“只不过……生死相隔,你我再不用顾忌立场与大义……”
“可以的话,真想共饮一杯,送你上路,只可惜手中无酒……”
习风看向云心的眼睛,四目相对,尽管云心紧闭的双眼再也没法睁开。
再一看,那之间哪里还有敌人的气息……
只剩,一对好友,宣称要亲手葬送对方,却依然互为好友的两个人……
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滴在两人之间的石地板上。
随后男人潇洒离去,留下一瞬即逝的微笑,一个坚毅的背影。
以及这么一句话:“我不会逃也不会躲,倾帝国第七倾将,习风,随时恭候你的复仇。”
千修呆然了许久……
到底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上午,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仅仅是一刻钟。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手紧握着云心的长剑。
他正用那把长剑在地上不停地挖着……挖着墓。
要是被云心知道了的话,会骂他的吧……这种……暴殄天物的用法……
啊……要是他真的爬了起来,对他生气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
墓很快就做好了。
一个小小的坑,连棺木都没有,寒酸至极的墓。
将云心安放在其中,笨拙地把土倾倒在他的身上。
一拨一拨的沙土盖在了云心的身上……
渐渐地,云心只剩下一张脸露了出来。
看着云心的脸,千修停了下来,迟迟没有洒出最后一拨沙土。
……
……
“骗人……真是……大骗子,你说好的……刚刚也还在说的……”
…………
终究还是将最后一撮土盖了上去,云心那俊秀的脸庞,埋在了土地之下……
“本来……剑该随主人而亡,抑或是成为主人的墓碑……”千修手持云心的长剑,说着,“但是,云心哥,还记得我们约好了吗,你说你会一直陪我旅行。”
“现在你做不到了……就让这把剑代替你吧……”
仿佛要遮掩自己的情绪一般,千修跑着离开了那个洞穴。
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直到看不见人影。
直到彻底离开了,这被十个人称为“幽谷”的地方……
云散了,太阳将它的光辉,洒在无尽的大地之上。
……
……
什么时候能再回到这里?
那时候,花儿会盛开吗?
那时候,他还能欢笑吗?
……
云心
享年三十二
习武二十八载
从军十八年
自其仗剑而行
戎马一生
遇敌无数
救人无数
却……未曾斩杀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