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杨炯翻墙来到了我的新住所,他掀开袍角坐在中庭的石凳上,似是知道我此时会推门出来。
“杨淫荡?”我被他吓了一跳:“夜黑风高,你坐在这里,是要吓死人吗?”
“燕歌,”他似乎并没有和我开玩笑的心情,那双桃花眼里,竟然有些悲凉的情绪。
我见他如此,便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知道我要嫁给李洋去当他不知道第多少个的小妾了。”
杨炯招呼我过去,想让我和他一起坐在石凳上,我立着不动,说道:“坐久了,屁股太冷,你还是来我房里说话吧。”
杨炯还是没有动,他说:“燕歌,房间里太暖和,会让人在夜里昏昏欲睡;石凳虽冷,却能让人在夜里保持清醒,不会轻易做一些不理智的决定。”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杨炯虽然看似好说话,但实际上当他不想说的时候,是一个字也不会漏出来给人的。
我正愁着,却听到杨炯自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燕歌,我知道这很难,但是很多人都会帮你的,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这是为你好。”
原来竟是来当说客的,也不知道他是谁的说客,我怒道:“可我不要为我好,而是对我好。”
我看着杨炯有些微微怔忪的脸,继续说道:“我已经做了功课了,反正你们也在筹划着扳倒他,多加我一个人不算多吧,总有能用得着的时候。”
杨炯吃惊道:“燕歌,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说:“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见杨炯不动,于是也顺势坐到了他身侧的另一条石凳上:“现在已经不是你们几个人在暗暗调查了,我爹,还有李敬业,以及英国公和他背后的人,都不会让李义府好过。”
“你和王子安在查李义府,不就是为了博得皇上的信任吗?”我剜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替你们带来了这样的同盟,不是应该开开心心准备去庆祝胜利吗?”
杨炯脸上却没有开心的表情,他问“燕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王子安偷的那卷刑部的卷宗,是一个叫杜秋实的小令史的提审资料。”我将手拢进衣袖,捧实了手里的暖炉:“杜秋实去年在查一桩买官卖官的案件,他查到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送了李义府七百缗的贿赂款,挣回一个“司津监”的职务。可这事还没上呈大理寺立案,杜秋实自己就被定罪入狱,罪名是他贿赂官员,并且还证据确凿。这时,他查到的长孙延贿赂买官一事,反倒没人去信了。而告发杜秋实的,就是当今中书令李义府之子李洋。”
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旁的杨炯,他的手指交叉握着,低着头,仿佛在沉思,我接着说道:“一个小小的杜秋实案件,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但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是李义府,这个朝廷上最红之人。李义府买官卖官,抢占民田搜刮民脂民膏,这是朝廷上下都传遍了的事实,可苦于无凭无据,而他又有武后撑腰。现在皇上和武后之间的明争暗斗,朝廷上早已风起云涌。因此这根线索,绝不止你们在关注。你和王子安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让皇上注意到你们么?”
杨炯笑了,两个酒窝看起来特别明显,他说:“燕歌,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我爹本来中立,但这次却被李义府摆了一道,让我嫁去他家当小妾。虽说我并不是多么被看中的人,但毕竟是我爹的女儿,他心里肯定忿恨,因此才答应了我将婚期延期,而李敬业那边,”我微微一笑,了然于心道:“杜秋实的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忽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杨炯,他还是抿着嘴,脸颊的两个酒窝特别的明显,他问我:“所以?。”
我说:“所以,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嘛?比如你们都查到了些什么?”我一脸探究的看着他。
杨炯摊着手,有些无奈道:“该说的都让你说了,你想让我说什么?”
这家伙,还是一副撬不出话来的样子,不知为何,我居然拿这样的杨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懊恼的握着拳头在杨炯坐着的石桌前锤了一下,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我说:“总得说些什么吧,这样很尴尬。”
杨炯还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我,我又锤了一下桌面:“杨淫荡,你怎么也和王子安一样,一副面笑心不笑的样子?”
他忽然站起来,这倒把我吓了一跳,他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天中午准备一套合适的男装,去笑春楼点名要一个叫勾栏的小清倌,她会带你来见我们。”
我点了点头,正在我点头的功夫,杨炯居然根本不管我的反应,就直接翻墙离去。
我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报复,这是明显的报复。
今夜没有月光,空气是一贯的寒冷,我有种感觉,明天就要变天了。
我从石凳上起身,屁股冷得要命,杨炯有句话说得对,寒冷能使人在夜里保持清醒。刚才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完全靠绷着一根神经,清醒而连续的分析让我全身都热络起来,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依旧还是背对着房门,而身后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
我背着身,说道:“这么晚了,娘怎么还不睡?”
我娘推开门,脸上不明显的皱纹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深刻,她说:“燕歌,你真是胆大,隔墙有耳的道理不懂么?”
我知道她将我和杨炯的话都听在耳里,不仅我知道,而且我知道杨炯也知道。
我说:“娘不会让隔墙有耳这种事发生在这里的。”我信誓旦旦的看着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眼睛里一汪深潭,虽让我无法去琢磨,但我却笃定,这里比刘府的其他地方安全太多。
“放心,”我娘说道:“我不会害你的。”
第二天却是个好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我起了个大早,就在房间里翻我那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我发现,我这里还真的没有男装。
算了,没有就穿女装前去吧,反正笑春楼我也不是头一次去了,红衣应该会认个脸熟让我进去吧。我心里想着。
“燕歌,”我娘忽然在门外叫我。
“阿娘,什么事?”我推开门走出去,却发现我娘带着她那帮形影不离的丫鬟们,已经备好物品打扮妥当,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今天和我一起去大慈恩寺祈福,趁着天气晴朗,也可以顺便赏雪赏梅。”
我退后了一步,我今天上午并没有出门的打算,我很诧异的望着我娘,我以为她知道我中午要出门。我说:“能改天去吗?”
我娘说:“东西都备好了,改天也不知道天气如何。”
我心想:和杨炯他们约的是中午,这里去大慈恩寺也不算远,半天时间一来一回,应该是够的。于是回答道:“好的,那我去换身衣服。”
正准备关门,却发现我娘和她手下那帮丫鬟却也跟着进来了,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丫鬟说道:“小姐,奴婢来帮您上妆。”
我被我娘按在凳子上,贴了花钿,又梳了云髻,我第一次化上红妆,从心底我是拒绝的。
直到那丫鬟一句:“好了,”然后递过铜镜给我看时,我居然真的被镜中之人给惊艳到了,不得不赞叹我娘的这个丫鬟的手巧品味高,虽然红妆颜色艳俗下笔粗重,但镜中之人脸上只淡淡的扫过一层香粉,不会显得肤色过于厚白,脸颊处的胭脂不会过于华艳而反倒衬得我气色相当好,粉嫩的耳垂上戴一对铜底镀金的东陵玉石耳坠,更显得我肤白如玉,脖颈修长。我望着铜镜,虽称不上绝色,但也是美丽动人。我很满意这样的妆容。
“燕歌,如果你喜欢她,我就让她跟着你。”我娘识趣的说道,叫唤了那丫鬟一句:“翠华。”
那丫鬟立刻垂神应了一声,走到我面前,恭敬的喊了一句:“小姐。”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娘,天知道她这时候派一个丫鬟来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想到的,就是她要监视我的行踪。可是,她又为什么要监视我呢?我有什么值得她监视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娘打断了我的沉思,她说:“那走吧,去大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