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河山北望是旧土
雪后的天格外的湛蓝,像是被洗过的一样,连丝丝缕缕的云都看得格外的清楚,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像是披上了一层雪白的素锦,一眼望不到尽头。
校场上鼓声大作,三军齐聚,旌旗倒卷长天,校场当中整齐排列着两万名军士,是从四厢当中精心挑选出的精兵,个个都是沙场百战的勇士。
最左边是三千骑兵,清一色黑驹黑甲,腰挎马刀,马挂长弓,背上箭壶里插着三十六支黑翎精钢箭矢。
这种箭矢是顾景之亲自设计监造的,箭头是地底开采的黑金矿石提炼出的精铁打造,锋利无比,可穿六层甲胄,箭头上又设有芒刺倒钩,一旦箭矢入体,要想拔出非得扯下一块肉不可,若是射入要害更是只能等死,这种箭矢在战场上凶名赫赫,北燕谓之“阎王愁”。
在骑兵旁的是三千弓弩手,他们所持之弩不是寻常所见的短弩,而是床弩,将一张或几张弓安装在床架上,以绞动其后部的轮轴张弓装箭,待机发射。多弓床弩可用多人绞轴,用几张弓的合力发箭,其弹射力远远超过单人使用的擘张、蹶张或腰引弩,但是精准度不佳,一般采用大规模齐射的战术。
校场当中多是五到七人绞轴的小型床弩,一弩三弓,同时可射出九箭,真要到了战场上,上千张床弩一齐开弓,那才真是箭如雨下,避无可避。
更让人吃惊的是竟然有五张威力巨大的"八牛弩",此弩掌控需用百人人以上,瞄准和以锤击牙发射都有专人司其事,所用箭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号称"一枪三剑箭",三尺厚的城墙都可轻易穿透,若是一箭射中人,当即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床弩又可射出"踏橛箭",使之成排地钉在夯土城墙上,攻城者可借以攀缘登城;床弩还可以在弦上装兜,每兜盛箭数十支,同时射出,称"寒鸦箭",但是这种兵器机动性太差,只有在攻城拔寨之时才拿出使用,否则战场瞬息万变,带着如此笨重的武器,追不上敌人不说,一旦被近身,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
再旁边是三千重甲步兵,身穿厚重铁甲,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握长枪长矛,比之一般士兵的兵器要长上一截,腰间又各自配有短刀,以备近身厮杀,重甲步兵虽然行动缓慢,但是到了战场上无疑是洪流一般席卷的存在。
可近战可远攻,身披铁甲刀枪难入,一旦冲入敌阵,对方要么以命换命,五六个人换掉一个重甲步兵,要么退兵避战,但是重甲步兵行动不便,不擅于奔袭或者攻城作战,甚至山地作战都多有不便,只能在平原交锋时抖擞威风。
紧邻重甲步兵的是三千战车营,战车早在千年前的春秋时期就已经大规模使用,一般用于战时冲击敌阵,以其快速优势和冲击力突破敌军阵型,但到了战国后期,随着骑兵强弩作用的逐渐增大,使战车的运用颇受威胁,加之战车应用环境的限制,机动性不强,只能在北方平原地带广泛使用。
在战车营旁边的还有攻城的云梯营、投石营、掘地营等共计三千人,野战、巷战等用不上他们,只有在攻城战当中才会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最后的才是五千步兵,这是大华的主要兵种,无论是攻城作战还是平原、山地、巷战无往不利,当中又细分为长枪兵、短枪兵、盾牌兵等。
点将台上,萧墨一身墨色五爪蟠龙蟒袍,簪金丝朝天冠,蹬藕丝步云履,系十三玉金丝带,雍容华贵莫可比拟。
当朝崇尚佩玉,但是礼制又是十分严苛,对于佩玉大小与数目都有严格要求,单是以腰带来说,就有“民不过三,士不过九”的规制,三品以下官员腰带嵌玉不可超过六枚,便是一品大员至多也只有十二玉,那已经是极得皇上恩宠。
最近几十年也只有前大将军王元辅、前丞相陆载熙,功勋卓著,皇上特赐十四玉腰带,当时举国哗然,沦为美谈。
萧墨左侧是一身银甲白袍的骁骑大将军顾连城,眼圈有些发黑,应该是昨夜马厩喂了一夜马的缘故,此时也强打起精神陪着萧墨检阅士兵,在两人身后的是四厢都指挥使,神武、壮武、宣威三将军,还有参军御史、同知枢密使、监军参谋等四品以上文官武将十余人,至于官职略低些的军都指挥使等,虽然管着两三千人马,也算得一方人物,但是此时根本没有资格和长安王一同站在高台上。
萧墨见眼前军容整肃,剑戟如林,虽有三千骏马,但是却无一声嘶鸣,足见军纪之严整,两万人不怒自威,只是站在校场当中都有一股直上云霄的杀伐之气,大有一声令下横扫边陲之势。
“朔雪逆卷蓬根,金戈铁马笛声。河山北望是旧土,雁门西行无故人,风雨满征程。
神骏脚踏飞燕,玉龙还报君恩。我辈男儿当如是,弯弓北指定乾坤!何惜白发生?”
萧墨眼见面前数万将士,最大的也不过才四十岁,最小的只有十六七岁,投身边塞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当中有七成的人会埋骨异乡,家中年迈父母倚门相望,幼子新妻日夜思念,但是又能有几人带着一身功名衣锦还乡呢?
萧墨作的这首《破阵子·塞北检军行》被填入曲中,在边塞广为传唱,一句“我辈男儿当如是,弯弓北指定乾坤!”何等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恨不得立时上马提刀,杀掉几个鞑子才痛快,当“何惜白发生”娓娓唱出时,无数老卒潸然泪下,家乡已经几十年不曾回去了,捎回家的信也不知道家里人能不能看见,鬓边已然生出白发,脸上也被刻蚀出了皱纹,此生已经不奢望建功立业,只求死后安葬还乡,那也就死而无憾了。
一个传信小校匆匆忙忙跑到点将台上,也不顾在场的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员,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喘着粗气凑到顾连城耳边急急的说了几句,顾连城沉稳的脸色当即阴沉起来。
还不等萧墨发问,顾连城就靠近萧墨轻声说道:“北燕派出了两千多人的骑兵南下打草谷,将几个镇子血洗,老人孩子死伤上千,兀自人心不足,往沙头集去了!”
萧墨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虽在金陵,但是北燕军队的暴行也略有耳闻,大华主张孔孟之道,两军交战不杀妇孺老人,便是降卒也以礼相待,但北燕却反其道而行,凶残暴虐,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管你是八十岁的老人还是三岁的孩子,都一并杀了,长得俊俏些的姑娘带回营帐,至于降卒,则是极尽凶残手法杀害,或割肉烹食、或投入狼群、或作人猎……因此大华但凡有些骨气的将士,宁肯自裁而死也不愿投降北燕。
而打草谷是是北燕军伍征集粮草的一种常见手段,北燕游牧建国,根据《燕史·兵卫志上》记载,初期军队出征,“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掠以供之”,这种无专门的后勤保障,靠军人自筹给养,掳掠民间粮草财物的方式,被北燕人称作“打草谷”,燕兵到处,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闹得天怒人怨,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萧墨大袖一扬,扬声说道:“北燕欺我百姓、犯我疆域,当如何?”
“杀!”
只有一个字,但是数万人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惊天动地,似天道纶音,震散行云,不禁让人热血沸腾,战意激扬。
“如今北燕骑兵劫掠村镇,杀我无辜百姓无数,尔等可敢随本王痛击敌寇,让他们瞧瞧我大华男儿满腔热血!”萧墨沉声呼喝,字字铿锵,点将台下两万士兵杀意滔天,常年边塞的他们早对凶残嗜血的燕人恨之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如今又纵容士兵欺凌百姓,怎能忍得。
“杀!”
仍旧只有一个字,比之方才更多了十分的杀意,恨不得生食胡虏肉、笑饮匈奴血,这才酣畅淋漓,不枉人间走一回。
“好!全军听本王号令,三千骑兵即刻随本王追击敌寇,贼军知我出兵不敢恋战,必慌不择路,由鹰嘴坳逃回雁门关,调两千弓弩手由宣威将军管延泽带领,埋伏在雁门关外鹰嘴坳,待贼军一到,不必留情。雁门关南宫穆深知兵法、狡诈如狐,不会轻易出城,但是代县与雁门相距甚近,守将得到消息必领兵驰援,骁骑大将军顾连城领一万大军,佯攻代县,其必领兵折返守城,神武将军鹿庭方、壮武将军单安国领两万军士埋伏在其必经之路上,待其折返,全军出击,与顾连城军两相夹击,敌军必全军覆没!”
全军将士听到萧墨有条不紊的安排,在佩服的同时也甚为震惊,长安王来偏关一日不到,竟然对边塞的军情地理了如指掌,弹指间已然谋划得当滴水不漏。
旁边四个厢都指挥使和几个文官武将疯狂的给顾连城使眼色,虽然他们也对萧墨的谋划由衷折服,但是战场上风云变幻可不是闹着玩的,长安王身份何等尊贵,竟然要亲自领兵,若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莫说他们头上乌纱不保,便是项上人头能不能留住都要看当今圣上的心情。
可是顾连城却好像没看到一样,直接无视了那些心急如焚的挤眉弄眼,带着萧墨去换出征甲胄,战况一触即发,刚才被点名的几个将军哪敢怠慢,赶忙下去点兵出征,检阅草草结束,点将台上没被安排到的面面相觑,赶紧思量补救之法,若不是碍于如山的军法,早带人出去给长安王扫平贼军了。
心中咒骂北燕那群杀千刀的鞑子的也不在少数,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当口来,要是伤了长安王,得掉多少脑袋才能平息京城那位的怒火。
不过盏茶的功夫,萧墨已然领着三千骑兵出了偏关城,朝着那打草谷的北燕骑兵杀去,三千骑兵如同一道墨色洪流,席卷北荒,在苍茫一片的雪地当中格外显眼,若地狱归来的幽魂血洗人间,观者震撼莫名。
当先的长安王一匹黑色骏马,马上挂长刀、弯弓、箭囊,手中一条长枪杀意横生,如墨的缨络随着风上下跳动,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不戴头盔的他满头长发随风而舞,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身上穿墨色软甲,前胸左右各饰一条金色升龙,上身衣襟、领、肩、底边等处皆施以红色织金云龙纹缘边,底缘较宽。两肩为墨色兽头形肩甲,缀墨色肩缨。罩甲下穿描金云龙纹窄袖袍,两臂戴臂缚,以银绒绦穿黑色甲片制成,活动性较强,不会影响手臂的动作,腰部束有勒甲狻猊带。
此时的长安王全然没有了那雍容潇洒的雅致气韵,换上一身戎装,顷刻成了一个戍守边塞、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隐去了那舒心的雅致,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英气。
三千骏马跨过苍茫的雪地,望偏关城外五十里的一个叫做“沙头集”的小镇赶去,说是小镇,其实也住了百来户人家,虽然在边关战乱之地,但是邻近偏关城,北燕打草谷也不敢乱来,许是料到近日长安王入关,守关将士无暇顾及其他,这才敢跑到老虎口中来拔牙。
离沙头集还有三四里远,遥遥的见着了白茫茫的雪地里升起一道黑烟,直上云霄,满地的冰雪也封不住那淡淡的血腥味儿。
萧墨眉头一皱,本来阴沉的脸变得愈发难看起来,是来晚了么?
加了一鞭,朝着那村子赶去,越靠近那血腥味儿越浓郁,只剩下里许的时候,那股浓浓的味道竟然让人头晕作呕,这得是死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浓郁的血腥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