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生活中有了罗列跟小山,我从此便再不会寂寞了。可惜,我又错了。
我高估了我们累积了七年的兄弟情谊,也高估了自己。
我不停地向胃里灌着苦涩的酒液,茫然地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大多数步履匆匆面无表情,不知为什么看着他们我就像看见了无数个罗列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我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酒罐中没有喝完的啤酒溢出来顺着我的手滴到地面,酒液与地面上的灰尘搅合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酒味,这种混合着街头混乱气味的酒气让我反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胃太过难受,或是我的眼睛由于过久没有合上显得太过干涩,我的眼泪那么轻易地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忙不迭地在别人发现之前擦干。
也许自我认识罗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短短的几天,一切都变了。“江山易主,国号更张”的残酷事实给了我重重的一击。我千般想万般想,怎么也没有想到,黎氏会在我的手中毁掉,而始作俑者竟然是罗列。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七年了,罗列,你何苦非要等足这七年!这七年里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是七年后的现在?你是觉得一开始就拿走黎氏伤我不够深,要等到七年后的今天才能让我撕心裂肺的疼痛,是吗?我们是七年的兄弟,我们七年的一切算什么?我把你当成兄弟,你又把我当作什么?
咽下最后一口啤酒,我把啤酒罐使劲地摔进垃圾桶,但是,连啤酒罐也不惯着我了,它只是在垃圾桶那张充满了嘲讽意味的大嘴里打了个转就弹回了我的脚边,我无奈地苦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街道上的人厌恶地避开我,他们把我当成了酒鬼。我骄傲地走着,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几乎摔倒在地。我已经回不了家,回不了黎氏,我还能去哪里?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很久。我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没有当初那个无聊的打赌,我还会不会踏进“等待”酒吧?如果没有“等待”的醉酒,我会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夜猫这么号人物?如果没有认识他,如果没有我们的七年之情,我现在是不是会少一点痛苦?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的无理。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无论怎样懊悔都于事无补。有谁能改变野狼的死?有谁能让爸爸复生?有谁能抹去我是乌鸦儿子的事实?是谁?他?她?还是你?既然一切都无法改变,进入“等待”的历史就已经注定。今天的一切,也已经注定。
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我趔趔趄趄地走到墙角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之后我舒服多了,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少康,想起了一连串难以忘怀的往事。我的酒量很浅,所以我一般是不会碰酒的,每次喝酒,都是因为野狼,但每次喝醉了之后,照顾我的都是少康。直到今天,我仍然忘不了少康用温热的毛巾为我擦脸的情境,那种感觉依在,可已经物是人非。
记得某天子夜时分,很少醉酒的少康醉醺醺地在电话中对我说:“黎川,你给我记住,寂寞不仅仅是一种境界,它还是一种能力。你依靠别人,你恐惧寂寞,你永远也无法扛起黎氏的重担。人在高处,就不会有真正的朋友。越是高处,能站稳脚跟的人就越少,你不要妄想可以在高处与人挖心掏肺,少一个人大家就站得更稳,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道理。学着爱上寂寞吧,别笨到把黎氏拱手让人……”
还记得当时我狠狠地反驳少康,并狠狠地扣掉了他的电话,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甚至反其道而行。因为,他是在警告我不要相信罗列,然而那个时候,我只相信罗列。
与罗列结识的时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是他支撑着我,与我一起把黎氏从危难中解救了出来。那时,罗列是我唯一的依靠,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撑到今天。而少康呢,他时时刻刻想着拿我的命去偿还旭日叔的命!他口口声声地说教,他凭什么?我最难的时候他在哪里?他说过与我恩义两绝势不两立,还来管我的闲事做什么?
那时候,我是真的恨了。我恨他不相信我,我恨他听不进我的解释。因此,我也不容许一个不相信我的人来指责我的不是。现在,我知道是我错了。虽然少康老是戴着副眼镜,隔着两片玻璃的他却看得比我清楚,他永远都能看到前方很远处。
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捉弄我们?少康的父亲,疼爱我的旭日叔七年前不明不白的死去,他认定了是我杀害了旭日叔,立誓要用我来祭奠旭日叔的英灵。我心痛之余只能痛骂自己,也是我无能,我找不到杀害旭日叔的凶手,洗脱不了他扣在我头上的“杀父之仇”。
不能跟少康像兄弟般吵吵闹闹,不能再向他抱怨我对野狼的不满,不能在醉酒之后,睁开眼睛就看见躺在我对面紫藤木椅上睡相霸道的少康……每每想起这些,我心如刀割。
想到少康就不得不想起野狼,可是我不愿意想起野狼,他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不想想起野狼最后温暖的笑容,不想想起他替我挡枪后胸口殷红的血,不想想起他在我的怀里慢慢变冷的身体,更不愿想起野狼倒在少康的枪口下的事实。七年前的那夜之前,谁又能想到我们的“铁三角”兄弟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墙角,身边的呕吐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想离开却没有力气站起来,于是我只好换了个方向蜷缩在墙角。孤独,无助,痛苦一起涌聚而来,我的心,好苦。少康,你在哪里?野狼,你在哪里?
一辆车在我的面前停住了,车门打开,有人从车里下来,我仰起脸,看见了少康。
少康西装笔挺地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却如此狼狈,我感到无地自容,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起来。”少康走近我,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从冰凉的地面上拖了起来,然后,他把我重重地逼在墙上痛心地看着我。
“黎川,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我躲避着他的目光,我不敢看他。
“说呀,你说话!”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羞耻感挤满了我的胸膛,我没脸看他,也没脸说话。
“跟我走!”他不由分说把我拖到了车上,全然不顾我的反抗。他把我塞在车子里然后绕到前面打开前门,趁着这个空隙,我打开车门跳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向人群里冲去。少康重重地关上车门追了过来。我不能让他抓到我,我要离开这儿,一定要离开。
慌忙中我撞到了一个女人,她挎在肩上的黑色皮包被我带到了地上,她立马尖声叫了起来:“抢劫呀!有强盗抢劫了!救命呀!”
人群中不乏见义勇为的青年,一下子冲出了好几个人把我按在了地上,拳头雨点般打在我的身上。我没有反抗,任凭他们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打吧,打吧,打死我也好,打死我我就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打死他,打死这个臭抢劫的!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抢老娘的东西!”
“对,好好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当街抢东西。”
“把他送到警察局!”
四周的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我躺在地上,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天空,天是那么的蓝,我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天了,我还真记不得了。
“他喝醉了,对不起,对不起,弄坏的东西我来赔,对不起……”少康拉开这些对我拳打脚踢的人们,小心地跟女人陪着不是。
“原来是个臭酒鬼!这次就算了,以后小心点!”也许是看我被修理的差不多了,女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围观的人群看了场好戏后都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
少康蹲下来揪着我的衣领愤怒地低吼:“黎川,你要把黎伯伯的脸都丢尽了你才高兴吗?你给我上车!”
“你放开我,我不上车,我不会上你的车……”
“你给我起来!”
“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走,你不要管我。”
“起来!你听见了没有?你给我起来!”
“你走!你不要理我!你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你走开,走!”我挣扎着坐起来,喘着粗气怒视少康。少康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倒在马路上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少康也不再跟我说话,他一把我揪起来抗在肩上,我放弃了反抗被少康重新塞回车子里。
车开得很快,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让我眼花缭乱,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很快就睡着了。
洗了澡,换上少康的衣服,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摆着我爱吃的菜,不知道是不是酒后后遗症,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少康远远地坐着,他一直沉默着。我记得他以前是不抽烟的,但是现在的他正大口地抽着指间的香烟。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少康吐着烟圈,袅袅的白色烟雾从他的嘴里鼻孔里喷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他把香烟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被折断的香烟还冒着丝丝白烟。
“为什么?”他突然咆哮起来,冲过来就挥起了拳头,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然而他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
“你杀了我吧,报你的杀父之仇。现在,我真的无牵无挂了。”
“你这个浑蛋!我真想杀了你……”
“那就动手吧。”
“无牵无挂?无牵无挂,好一个无牵无挂。你真的无牵无挂了吗?黎川,你真的无牵无挂了吗?”
我闭上眼睛,我不想看见少康,我不想看见他眼里的鄙夷和愤怒。
僵持了几分钟后,少康走了,他把门摔得震天响。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湿湿的,凉凉的,流到了嘴里,又咸又苦。
我突然就放声哭了起来,我不想这么没出息的,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只想痛快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和痛苦统统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