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薇跟在莫桑阿嬷的身后走到一处矮坡上。
风过，树叶婆娑。
莫桑阿嬷的蓝布裙底下露出穿着同色厚底鞋的脚，黑色的裤脚利索地压进布筒里。
地母寨的女子常常上山采药材和鲜果，练就了一双宽脚掌，走起路来又快又稳。只是阿嬷上了年纪，常在水牢里跪着，多少伤了腿脚，所以走路时总是颤颤巍巍的，让人看着揪心。
她上前欲要搀扶，却被阿嬷婉拒了。
“薇丫头，阿鹄是个好孩子，你对他……感觉怎么样啊？”莫桑阿嬷扭头，露出一个略有些顽皮的笑脸。
萧佑薇一愣，无奈道：“阿嬷，我……”
“如何呀？”
在莫桑阿嬷执着的追问里，萧佑薇抿嘴一笑，目光坦然地说：“我既然肯随他来，自然是喜欢他的，只是这人总有许多事不肯告诉我，我生他的气，所以偏不告诉他。”
“哦哟，你这坏丫头！”
莫桑阿嬷大喜，指着她乐呵呵地嗔怪了一句，忽然一叹道：“其实也不怪他……”她想帮着说点什么好话，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萧佑薇笑眯眯地挽上她微凉的手，亲昵道：“阿嬷，今天月色这样好，不如咱们在这儿坐坐，您给我讲讲阿鹄小时候的事情？”
莫桑阿嬷一双眼睛阅尽沧桑，从这小姑娘的言行神态里，也看出了她对自家孩子是真心喜欢，对她由衷地多了许多亲近，连连称好。
月色浓，一老一少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畅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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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白衣，花鬓。
长发寂寥地飘在风中，雪花轻沾上他额角，很快化成水滴融进眉梢。
男子瘦削的手伸向雪地，忽有一道稚嫩的嗓音在身后炸响，身穿青色棉衣的小童足尖点地在雪上狂奔，口中叫道：“小贼，别想偷盗我们的宝药！”
男子的手略微迟疑了一下，下一秒仍是执着地向前探去。
小童飞身过来想要拦他，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那男子的手腕有规律地抖动几下，指间已经稳稳地夹住了一株透明根茎的植物。
那植物低矮得很，与雪花同色，藏在厚厚的积雪里，若不仔细分辨是发现不了的，植物呈六瓣花的模样，花根蜿蜒，呈现出闪光的透明色泽。
小童怒而拔剑：“你，你这贼人，看招！”
男子淡淡地转过半边侧脸，将那花揣进怀中，另一只手从袖里掷出几根飞针，连着三根击在剑身的同一个位置。
小童感到三股巨浪从剑身上涌来，手腕一酸，那剑竟然脱手而出，笔直地插进雪地里，发出噗的一声。
“你……”小童懵了一瞬，飞快地把手伸向脖颈间摸出一个特制的哨子，正要吹响时忽然又愣住了，他哆嗦着手指向男子清俊的面颊。
原来在那男子刚刚发出飞针时，已经将大半张脸暴露在他眼前了。
“六师兄！”小童欢快地叫着飞扑过去，小脸在男子前襟蹭了蹭撒娇道：“师兄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男子霜雪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轻轻抚摸了小童的头顶，却没说话。
小童自说自话了一阵才意识到杜仲师兄有些不对劲，他揉揉眼睛不解地问：“六师兄，你的头发怎么白了？”他有点不确定，还想去摸一摸那究竟是白发还是雪花。
杜仲拦下他的手说：“许是经了一场梦幻，见识了一些不曾见过的东西吧。”
小童听不明白，郁郁地哦了一声，“师兄，师父昨日还念叨你呢，没想到你回来了不去见他，反倒来这儿偷……呃不是，我是说拿，对，拿雪棘来了。”
杜仲听他说起师父，眼中微暖，语气也柔和许多，“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好吗？”算算日子，他下山也有几个月了，本是不该回的。
可是经了那场瘟疫后已然有了些名气，这一个多月他离开禹城后走遍了不少河山，好药搜集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勉强该算是完成课业了，前几日忽想起门罗山雪峰处有他培育的几株良植，其中一株雪棘该到开花的时候了。
便从望城买了两匹好马，从那边轮换着两匹马匆匆赶来，好在终于赶上了。
杜仲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片冰凉，雪棘是补身的好药，又有安神醒脑的功效，待会儿回去配上其他药材，制成药膏给茯苓……呵，怎么又忘了，见不了茯苓的。
他正暗自神伤时，冷不防小童问了一句：“六师兄，听说你跟大师姐在一处，怎的只有你一个人，也不见她跟你一块回来？”
门罗山上的弟子众多，有资格称为大师姐的只有一个，就是萧佑薇，她不精武艺，却独得门罗真人宠爱，许是为了弥补她过于普通的家世，又或者是对于她先天不足习不得高深武艺的补偿，真人在一众外门和内门弟子里破格挑了她做入室大弟子。
是以，后来的这些弟子们见了她总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师姐。
“她……可能快回来了吧。”杜仲犹豫着说。
记得分别前她的生意就做得不错，若说是师父划定的考核标准，该是早就超了才是，他也不明白她为何总在禹城待着，不愿回山上同师父见面叙说。
“好哦！”小童欢喜地拍手原地蹦跳了一会，一对清澈的黑眼睛盛满期待，大师姐每次回来都会带些山下的小玩意，听说她赚了不少银子，想来下次回山的时候，带的东西会更有趣呢！
开心了一会儿，行到下山的岔路口，小童忽然扯住杜仲的白色衣角，不解道：“六师兄你不跟我去见师父吗？”
杜仲背对着他，寒风夹带着新一轮雪花吹打在他面上，他的眼睛闭了又睁，最后带了几分自嘲说：“见师父？不了，我没脸去见他老人家。”
“为什么啊？”小童的手攥得更紧了，嘟囔道：“我都听铭琨师兄说了，你在山下救了不少人呢，还在瘟疫里救活了好多老百姓！”
“瘟疫么……那应该算是你大师姐的功劳吧，和我没太大关系。”他淡淡地说，语带疲惫地咧嘴笑道：“他们说我是小神医，小神医？”
“我就算是救遍了天下人也救不了我自己，这算什么本事？”
他把小童的手指从自己衣上一根一根扒下来，踉跄两下，飘然而去了。
小童站在雪地里迷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虚无的手掌，秀气的眉皱了半天，最后摇摇头，足下运起轻功，踏着满径积雪下山去了。
大人的心思真的搞不懂，整天爱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不过师父什么都知道，那就去问问师父他老人家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