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还是见面了,不管怎样,皇甫寺里的宝殿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被允许随便进出的,皇甫霆他要不是因为在寺院里时就曾经专职替宝殿做过几年清洁工作,今天,只怕是连他也进不去的,因为宝殿现在已经禁止任何人进入了,理由是宝殿里的佛像需要仔细保护起来,不适宜再对外开放,但是对寺院住持来说,给皇甫霆他脖子上挂个工作证的难度还是不很大的,所以当萍萍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之前设法弄来的工作证轻轻挂在自己脖子上时,他们终于不可避免的在宝殿中的佛像前一脸无奈的四目相对在香炉前檀香四散的淡清空气之中……
萍萍余下的只有苦笑,她的苦笑是迫不得已的,在晚风的簇拥下,她隔着他手中无数只纯白的花朵,隔着无数只他原本打算着借花献佛的纯白花朵的缝隙,终于再一次看见他眼眸中那一缕清澈如水的眼神和目光,只是那目光里倒影着的,已经不知道还是不是她。
萍萍于是尴尬的冷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她也惟有尴尬的冷笑,一辈子再见不到他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道,是这样快,其实在那一刹,许多不可思议的念头已经在望着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时一闪而过,她匆忙将手中一张早已攥在手心里几个小时的银行卡轻轻插进他手中的花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奔出宝殿外面,其实,多少念头已经在她的眼泪中一闪而过,他们恋爱过,永远不是假的,但是,也不能说,他们就是真的,他爱过她是真的,但是,他只是爱过她,他们恋爱过是真的,但是,他们仅仅是恋爱过……,那从前发生过的他和她之间的清纯恋爱,毕竟,它曾经是真的。
“等一等,”皇甫霆向前冲了两步拦住萍萍,他想攥住她的身体,但是失败了,因为他毕竟是个男人。
萍萍蓦然抬头,淡淡注视着他,“钱是你爸爸的,你用不着那么激动。”
“他们本来就一直打算着收你当养女的,”他淡淡的看着她说,“为什么你不同意呢,”他问,他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目光温柔得就像是雨后陈旧的黄昏。
“孩子是早产,现在还在保温箱里,”萍萍冷淡的看着他说,“养女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嘛?”她问,“就是为了顺利给孩子一个名分。”
“孩子现在是不是正被别人在医院里看着?”他淡淡的看着她问,“如果有机会,请他吃顿饭吧。”他说。
“你拦住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皇甫霆,”她淡淡的扭过头,随时准备着抛下他扬长而去,或者是落荒而逃,孩子在医院里,她为什么要告诉他,他看着她的眼睛时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他对她已经冷淡了许多,他心里现在还有她吗,如果只是因为孩子,他才愿意跑上来拦住她,和她说说话,那她现在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很快忘记一个女人的男人是很多的,况且他的恋爱迟早是要等着用来给家里联姻,如果她还不是太蠢,萍萍一直以为,如果她还不是太蠢,皇甫霆对她的背弃和淡忘也许本来于她就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是个少爷,他对任何女人的爱都是可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公平施舍出去的,恋爱和谈恋爱永远不会是一回事的,萍萍当然知道一个少爷这一辈子的恋爱都不过是换着花样的哄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开心而已。
但是现在皇甫霆他却是连哄哄她都做不到,“我要去泰国两个月,”他说,“灵儿她要去泰国拍戏,爸妈让我亲自陪着她去。”
他的眼睛淡淡的就像是大理城里最清澈的一捧海水和空气,想不到他现在竟然连眼神都会让她那么绝望。
“你现在是她的经纪人吗?”她问,“她以后是不是经常要去泰国拍戏?”
“她是我表妹,”他说,“我在这里陪着如来佛祖时,我父母一直是她在陪着。”
“在佛祖跟前说话注意些,”萍萍看起来微微有些紧张,“不管怎样,你是这里养大的,总不该这样忘恩负义,”
“怕什么,怕下地狱?”皇甫霆忍不住看着她的眼睛淡然笑笑,“你哥小时候可是个好学生啊,说佛祖坏话要下地狱的规矩你哥在哪本书上也没见过,”他说,“但是下了地狱之后一刀把阎王砍死的英雄,你哥在语文课上可没少见过,”
“求求你,为了轩轩,至少在寺院里时,说话注意一些,你只看见这些佛菩萨一个个的慈眉善目的了,可是你看见旁边的护法神了嘛?”她说。
“放心,印度的神仙,在中国没有执法权,”
“你说够了没有,是不是忘了,你表妹还发着烧呢,”
“在医院里打完吊瓶过来的,现在烧也该差不多退了,”
“轻易到手的总不会太珍惜的,你表妹她一样是个傻子,”
“小心,这话让她听见了,你哥可没法天天在身边跟着你,”
皇甫霆怀抱着几百只纯白的花朵,目光中充满了呆滞,无奈,他清澈的眼睛里蠢蠢欲动着一丝最温柔的无奈,很久很久以前的,最温柔的无奈。
他现在只能从花束中看到她的伤心,从空气中嗅到她的难过,伤心中,他看不见她的呼吸,难过中,她听不见他的心跳。
“钱不够了只管向他们要,”他无奈的叮嘱她说,“到时候,让他们找我来讨账。”
萍萍听了,只是隔着花束冲他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毕竟还是爱她的,萍萍知道,在第一眼看见他眼睛里那道世界上最温柔的光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爱她,就像是猫儿爱水中的小鱼一般的爱她,但是,他对她的爱却又是那么的无私和有限,他爱她,可以无私到牺牲自己而让她活着,但是,他爱她,也仅仅只能有限到牺牲自己而让她活着。
最无私的爱,才最让人伤心,只是,她的伤心从此以后是没人能够看得见的,因为她现在总算是已经彻底的和他有了一个了断,从今以后,她所有的路都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她所有的痛都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承载和忍受,她的未来终究还是已经确定了的,尽管真正已经确定了的,必定也只是很多年以后的一天,一个这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会低下头来,温柔的叫她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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